特别策划：关注他们 还有1.2亿中国人在被歧视(组图)
编辑：张爱敬
在中国，共有1.2亿乙肝病毒携带者，他们就是这样地在生活——用一位乙肝病毒携带者的话说，“只要你跟HBV沾上了关系，这辈子从摇篮到坟墓你都别想扬眉吐气。”——这话或许残酷，或许灰暗，但它却真实地反映了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一生的不幸遭遇。
在谈论乙肝病毒携带者普遍遭到歧视这一话题时，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个问题——
身边的“大、小三阳”会传染你吗？
生活中很多人反对歧视“乙肝”，可一旦身边同事中有人查出携带乙肝病毒，又不免暗自紧张，担心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乙肝。北京地坛医院肝病科主任医师刘庄告诉大家，根据的情况并不能判断是否感染慢性乙肝，同时实在不必谈“乙肝”色变，因为不同的感染情况传染性是不同的，而且乙肝主要是通过体液传染，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一起吃饭、面对面说话就会传染，所以不必对周围携带乙肝病毒的人“敬而远之”。》》
在歧视中生活——乙肝病毒携带者的人生遭遇
“可我错在哪里，我只是携带者，并不是乙肝患者。而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连这种病毒何时侵入体内我都无法知晓，却要背负这样一个无法对任何人申诉的沉重负担。……一次次残酷的事实，使我们除了在冰冷的世界一天天沉沦，又能如何？父母养育了我们，国家培养了我们，可社会却不接受我们。我们工作的权利被剥夺，难道非要牺牲我们这1／10的群体，社会才会纯洁，才能健康地发展？”——一位乙肝病毒携带者
乙肝病毒携带者并不知道，他一出生就笼罩在HBV的阴影之下。
在幼儿园入学时，乙肝病毒携带者常常被拒绝入园或与其他小朋友隔离活动——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这样的场景一次次重复上演。
想报考公务员的乙肝病毒携带者最终因为体检结果而被拒之门外。
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的过程异常艰难。一次次的面试，许多相中了他的单位最终因为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而将他拒之门外。
乙肝病毒携带者有过女朋友，他选择隐瞒。但在感情日深，谈婚论嫁之时，他终于如实相告，恐惧令女友决然而去。
乙肝病毒携带者后来草草找了一份工作。少数同事根本不愿接近他，不愿与他交谈，也不愿碰他用过的办公用品。也许，在医学没有突破性进展之前，他会一直这样生活在HBV的阴影下。
上幼儿园、上学遭拒受歧视——“叔叔阿姨让我上学吧”
10月初，在乙肝病毒携带者聚会的“肝胆相照”论坛里，一位母亲替自己3岁儿子发了一个帖子，题目就叫“叔叔阿姨让我上学吧”。
孩子：小蚂蚁，毛毛虫都有自己的小伙伴 而我没有
“亲爱的叔叔阿姨，当金秋的阳光照着一群群小伙伴们欢天喜地跨入校园大门的时候，我却要在孤独、落寞中度过本该金色的幼年时光。
……我妈妈的血液是大三阳，在我（今年9月）要读幼儿园的时候，也被查出是大三阳，被告知不能上幼儿园。我的妈妈万分焦急。
……但是，在现在的医疗情况下，我有可能终生不治，等到转阴的那一天，我也已经错过了读幼儿园的年龄。在小区里，善意的爷爷奶奶窃窃私语，‘他们家小孩有传染病，不能上幼儿园’。叔叔阿姨对他们的孩子说，‘他有病，会传染的，不要跟他玩’。所有的伙伴都上幼儿园了，我只能跟地上的小蚂蚁说说话，和树上的毛毛虫讲讲故事……但是地上的小蚂蚁，树上的毛毛虫,你们都有自己的小伙伴。”
求职屡屡碰壁：一个携带乙肝病毒的大学生之求职见煎熬
肖岩（化名）是江西某大学新闻系2003年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就因为是一名乙肝病毒携带者，肖岩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经历了一番刻骨铭心的求职煎熬。肖岩陆续在深圳、青岛、北京、南昌和苏州等城市投递了多份求职简历，用人单位刚开始都对他很感兴趣，认为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最终，这些用人单位都无一例外地没录用他。
肖岩告诉笔者，当时有一家企业一知道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马上就把简历扔到了纸篓，生怕会被传播。更让肖岩难受的是，那家企业的招聘主管在翻阅过他的求职简历后马上到洗手间洗手，洗了好久才出来。“当时我觉得自尊心很受伤害。但是我没有同他们理论，那样只会自寻烦恼。”
今年6月，同班的同学大部分都已找到工作了，看到有好多平时成绩不如自己的同学都找到工作了，肖岩心情很不好。当时有关肖岩找不到工作的种种猜测和流言蜚语传遍了全校，肖岩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甚至，那个时侯他想到了死。》》
恋爱婚姻：一位女性乙肝病毒携带者的遭遇
我没想过不要孩子，我一直在幻想我有孩子，甚至一直在幻想我能生龙凤胎，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记者：他是明确地跟你说因为你的身体，所以不能要孩子？
安心：对，明确地说了。第一次就是我第一次怀孕，我说我不愿意流产，我怕疼。他立刻就说，在医院的走廊里就说，你不能太自私，你自己有病，你生一个有病的孩子怎么办？我坚决不能要。因为那个时候我小，他本身年龄又比我大好几岁，我什么都听他的，第一个孩子就没要。然后很快第二个，刚好是第二年了，第二年工作也忙，他还是不让我要。真正就是最让我难受就是好多年、用几年时间恢复的96年那一次，是我第三次怀孕的时候，我特别想留下那个孩子。因为他当时工作很忙，他不知道我当时反应很强烈，我特别想留下那个孩子，我就想尽一切办法去找我自己能吃得下的东西来吃。
为了能够让丈夫放心，留下肚里的孩子，安心无奈之下决定寻求医生帮助，希望用科学来打消丈夫的顾虑。
安心：记得当时去找那个城市的妇幼保健医院，挂了专家门诊她给我检查，检查完了以后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讲了我说医生我身体不好，但是我又想留下这个孩子，她说怎么不好
我说我有乙肝，而且很早就得了。因为旁边还有别的病人，我就声音很小，我跟她说的时候声音很小，她说你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你说话我听得见，我怕你传染给我。我记得我可能没有拿她那个写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拿，我就走了。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我刚好举着伞挡着眼泪，我就哭着从医院出来了。第三次我真的想留下那个孩子，可是那是个专家门诊，她都说了这样的话，我实在没办法了。》》
两个人与一亿人的命运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和理解到，推动社会进步和维护基本人权的最好方式，并不是任何整体性的和激动人心的诉求，而是点点滴滴甚至斤斤计较的对个人自由的反复坚持。
他们是两个普通的乙肝病毒携带者，他们在求职的歧视中，虽然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完全相反的行动，但也正是他们，使社会以从未有过的广泛关注，正视这1.2亿人的生存处境——他们，是两个在歧视中爆发的人。
周一超，22岁，在被叛死刑之前是浙江大学农业与生物技术学院学生。12岁时父亲因脑溢血去世，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在老师眼中，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周一超当庭撕毁判决书
周一超的“爆发”：杀人事件
今年的1月23日，周一超报名参加了嘉兴市秀洲区政府招收9名公务员的考试。经过一系列的笔试、面试，周一超在157名学生中脱颖而出，名列综合成绩第八。如果体检合格，周一超就有可能成为他所向往的公务员。然而出乎意料，周一超因被检查出有乙肝“小三阳”而遭到淘汰。周心里很难过，产生了报复心理，于是举刀行刺人事干部，造成一死一伤的血案。9月初，浙江省嘉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此轰动一时的大学生刺杀招考公务员一案作出一审判决，被告周一超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由周一超杀人事件引出的相关事件：3700多人签名呼吁“刀下留人”》》
周一超之死之于一亿人命运的意义：成为乙肝病毒携带者维权运动的发端
人们发现，乙肝病毒并不仅是一个医学问题，更是一个社会问题。周一超只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唤起了大家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注意：一亿多人的利益是不应该被忽视的。
“我们这么多人应该可以做点什么来改变我们的命运？”两天后，一个名为“HBVER（乙肝病毒携带者）维权”的讨论版在“肝胆相照”上成立，上香是最早的发起者和版主之一，“我们的宗旨是以法律的手段争取正当的合法权益，并且向大众呼吁科普的重要性以及对弱势群体的同情。”
在周一超杀人案审理期间，出现了一份有3700多人签名的《要求给予周一超减刑的联名信》。签名并没有阻止法官在9月4日一审判处周一超死刑。但这是HBVER维权运动的一个发端——虽然在他们看来，用一个甚至两个生命为代价来唤醒这个国家对HBVER的些许关注和同情，是极为可悲的结果。》》周一超能否成为孙志刚？
周的过激行为不但引起了全国的关注，也促成了这次千多位公民为全国过亿“另类公民”护宪维权行动，这使我想起了另一位曾轰动一时、刚刚淡出国人视野的里程碑式的人物——孙志刚。孙的非正常死亡，促使了舆论、社会精英和广大公众的护宪之举，在党中央和政府的支持下，最终实现了收容遣送恶法的废止和救助良法的启动。
当然，周一超不能和孙志刚比，周是杀人犯，孙是无辜的牺牲者，笔者在这里也没有肯定周的行为的意思。但是周一超案给社会的思考及其可能给社会带来进步意义的一点也不比孙志刚案小——全国被收容遣送的有多少人，而乙肝病毒携带者有多少人？后者可是1.2亿！》》
张先著，安徽芜湖人，2001年毕业于皖西学院环境学系，先后从事网吧网管、营销等工作。今年夏天报考公务员，体检时被查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该市人事部门以此为理由不予录用。11月10日，张先著一纸诉状将芜湖市人事局告上了法庭。此案被媒体称为“国内乙肝歧视第一案”。
张先著的“爆发”：打官司维权
毕业于当地某学院环境系的张先著报名参考“芜湖县县委办公室经济管理人员”，经过笔试和面试，张先著取得了竞争者中的第一名。9月17日，张先著在铜陵市人民医院进行了体检。9月21日上午，芜湖市人事局公务员管理科告知他的体检结果是乙肝“小三阳”，不符合公务员录用标准。随后，张先著又进行了复检，检验结果均为“一、五阳”，这种“乙肝两对半”，不属于公务员体检不合格之列，于是，张先著提交《行政起诉书》状告芜湖市人事局，从而成为“国内乙肝歧视第一案”主角。》》
与张先著“乙肝歧视第一案”有关的相关事件：1611公民诉请违宪审查》》
大学时代的张先著
张先著打官司维权之于一亿人命运的意义：以宪法保平等 以司法影响立法
意义1：呼唤宪法司法化 以宪法保平等
第一，不能质疑体检结论本身，就正好去质疑根据体检结论做出的行政决定。所以案子的诉求就从“我到底是不是乙肝小三阳”，转成了“我是小三阳，但我就是要报考公务员”。这样松月被侵害的权益，就和全国1.2亿乙肝病毒携带者(以下简称乙肝人群)的宪法权利联系了起来。
第二，质疑这个决定的本质是质疑它背后的政府立法。其实不是芜湖人事局在歧视乙肝人群，而是《安徽省国家公务员录用体检标准》在歧视乙肝人群。不是拒绝原告的行为构成了歧视，而是拒绝的理由和规则构成了歧视。因此这场诉讼的本质是意图通过行政诉讼，去尝试宪法基本权利的司法救济。》》意义2：民间维权：由个案推动制度、以司法影响立法、从个体关注群体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和理解到，推动社会进步和维护基本人权的最好方式，并不是任何整体性的和激动人心的诉求，而是点点滴滴甚至斤斤计较的对个人自由的反复坚持。
民间的维权浪潮在本质上是一场法治主义的“民权运动”。因为对这些案子的推动，不仅仅是维护我们在法律上已经落实的权利，而是希望通过诉讼去确认、清晰和推进公民的权利。没有这些案子，我们的权利就是模糊和虚无的。我们在一项法律中看到它规定了公民有某一项权利，我们先不要高兴，而必须要在一个案子中去试一试，才能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利。》》
到底是谁在歧视乙肝病毒携带者？
最后，我们还是不禁要追问，“乙肝歧视”的源头在哪里？社会对乙肝病原携带者的排斥感究竟从何而来？一、政府部门？
在现实中，公民个人因为出于对乙肝不了解或过度恐惧等原因，而作出一些过度预防反应是可以理解的。而政府具有个人所无法比拟的技术、资金、信息、人才等资源，政府能够也必须科学、理性地面对这些传染病患者。政府应该尽力去了解这些疾病的发病原因、传染途径、治疗方法等，并在公众缺乏了解的情况下，承担起向公众答疑解惑的责任，消除公众对这类特殊传染病的误解，让公众能够科学、理性地对待患者，在保障公众安全的同时，也保障患者应当享有的权益。
而现实中，有关政府部门不仅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反而带头搞起了歧视。政府的这种做法无疑会鼓励其他企事业单位在用人时“理直气壮”地进行歧视，敢于公然侵犯《宪法》赋予公民的一些基本权利。同时，公众对于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歧视氛围更是无法得到消除，而千千万万个各类传染病患者的正当工作、生活权益就很容易受到侵害。》》二：官本位意识？
按目前的公务员制度，乙肝病毒携带者并非完全不能担任公务员。因为公务员分为两种，一是领导职务，一是处级以下的非领导职务。目前公务员录用制度对乙肝人群的排斥仅仅局限于非领导职务。全国处级以上干部中有多少乙肝病毒携带者？但他们因其领导职务而不受身体健康情况的限制。这是在领导干部和普通公务员之间进行的第二重歧视，本质上是一种基于官本位的歧视。三：占大多数人的我们？
去年3月，23名全国政协委员递交了《保障乙肝病毒携带者合法权益》的提案，但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的回复显然难以使他满意，该部认为“目前影响乙肝病毒携带者就业的根本原因不在于政策缺失，而在于人们普遍存在的恐慌心理”。即便国家对有关法规进行了修改，也并不能在短期内消除弥漫于整个社会的“乙肝恐惧”。更重要的是，与1.2亿HBVER相比，另外十分之九才是大多数，他们的态度可能是真正决定性的。卫生部肝炎防治领导小组成员、全国卫生技术标准委员会传染病标准委员会副主任徐道说，“公众对肝炎的认识还处在80年代末期的医学水平”。因此，正是法律和公众懵懂且滞后的认识，将乙肝群体打入了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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