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之初杂志原创
■采访：本刊记者杨焰 特邀专家：崇雨田 李小毛
编辑部常常会收到这样的信件：
“我恋爱6年了，刚领了结婚证，可查出是‘乙肝小三阳’，她跟家里人商量后，铁了心要和我离婚，我把医生找来和她解释都没用……”
“我已经谈恋爱两年了，我们俩关系还可以，但是他父母始终不接受我，因为我患有慢性乙肝……”
“我结婚8年了，因为是‘乙肝大三阳’，一直不敢要孩子，中间怀孕过三次最后都做了人流，医生说不能再做了，再做以后想要都要不了了，其实我做梦都想要个孩子，可是我很怕把这个病传染给小孩，如果小孩受了我的感染，我非得自杀不可!”
乙型肝炎是我国一种常见的传染病，感染人数约占全国总人口的10％，部分地区甚至离达16％，也就是说，目前我国约有1．3亿的乙型肝炎患者和乙肝病毒携带者。他们是否真的就得像上面几位读者所描述的那样，得远离这些平常人的幸福呢?
上篇：我要结婚
(小冰口述)我今年22了，1997年体检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因为当时生活在闭塞的小山村里，对自己的身体没太注意，曾经有一次因转氨酶升高而住院。这几年都在断断续续地治疗，肝功能还算稳定。我听说中山大学附属三院的传染科是很权威的，还特意去那里看病。医生说我是“小三阳”，现在肝功能正常，不需要吃药，注意劳逸结合就行了。我听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看见别的病人都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我心里觉得既幸运又困惑。
去年，我谈了一个男朋友，他比我大8岁，对我很体贴。别人从外表上看会觉得他配不上我，因为他貌不惊人，又显得老相，而我则一副青春靓丽的样子。但在心里我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就因为这个病。
平心而论，我们俩的感情还可以，也间中会有性关系，每次都用避孕套来避孕。他说这样不会意外怀孕，还可以防止疾病传染。在这一方面他可真是做到家了，无论我们怎样情浓，他都能及时“刹车”去取避孕套。因为我有病，虽说我们连最亲密的接触都有了，但总觉得两个人之间有隔阂。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们从来没接过吻，只是象征性地用嘴唇碰碰彼此的额头或脸颊。怪不怪他?不怪，我觉得是自己不好，真的，我觉得我对不起他。
这件事给我们俩都带来沉重的思想负担。虽说他打了预防针，有抗体，但我们两人相处还是十分小心。我们尽量避免彼此的体液相互碰到。做爱的时候?不怕你笑话，我们自己都笑自己是“穿着雨衣洗澡”，他说他很难达到性高潮，我想也是，有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还能有什么激情呀。
我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我曾经提出过和他分手，他不同意，他说我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会遇到这个问题。他年纪不小了，曾经提过想结婚，我却总想等身体完全好了再说，我们俩其实都挺矛盾的，想分又分不开，又没什么解决办法，关系时好时坏，常常吵架。怕不怕分手?真要是那样也没办法，我现在正在接受成人高等教育，工作也有了起色，我想我还年轻，日后的路还得靠我自己走。我就是想知道，像我这种情况，也能享受健康人的权利和幸福吗?(文中小冰为化名。)
针对小冰的疑问，我们特邀主编《四季传染病防治手册》(广东人民出版社)的中山大学附属三院传染病科的医学博士、硕士生导师崇雨田副教授来解答。
崇雨田：小冰的生活之所以出现十分难堪的现象，是因为她和她的男友对乙型肝炎的认识有许多误区。小冰的男友只是防着小冰这个看得见的乙肝患者，殊不知平时生活中还会接触多少看不见的乙肝患者，那样的话岂不是防不胜防，惟有足不出户了?人们常常简单地认为只要与乙肝患者一起吃饭，甚至握个手都会被感染，更别谈性交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为了更清楚地说明这个问题，我们不妨以人们熟悉的打靶来举例说明。打靶需要枪、子弹和靶子，如果缺少其中任何一样，就无法完成射击打靶的过程。乙型肝炎的传播也一样，必须同时具备三个基本环节：1．传染源，即乙肝病毒的感染者(相当于提供子弹的人)；2．传播途径如输血、性交等(相当于枪的作用)；3．易感人群，即可能被乙肝病毒感染的对象(相当于靶子)。如果这三个环节中缺少一个，乙型肝炎就不能传播了。
小冰是一位乙肝病毒感染者，她的体液，如血液、阴道分泌物、唾液等都可能含有乙肝病毒，所以她是乙型肝炎的“传染源”，她也的确有可能通过接吻或者性交将乙肝病毒输入到男友体内，但如果就这样认定她会传染给男友，却是片面、不正确的看法。因为她的男友已经“打了预防针，有抗体”，说明男友对乙型肝炎有抵抗力，换句话说，她男友不是乙型肝炎的易感者。这样乙型肝炎传播的三个环节之中就缺少了易感人群这个环节，连靶子都没了，子弹还能射向哪呢?所以乙肝病毒就不会在他们之间传播了。如果他们俩相信科学，正确理解乙型肝炎传播过程中三个环节之间的关系，就可以抛开顾虑，如常人一样享受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利和幸福，而不必“穿着雨衣洗澡”了。
从小冰的事例中，十分清晰地反映出乙肝疫苗在预防乙型肝炎传播中的重要地位。自从1986年乙肝疫苗在我国应用以来，经上亿人次的接种，证明乙肝疫苗是预防乙型肝炎安全、有效、廉价的方法。我国乙肝疫苗接种工作，以新生儿、学龄前儿童为主要对象，尤其强调新生儿的普种工作(乙肝疫苗已经纳入我国计划免疫范畴)，其次为与乙肝病毒感染者密切接触者(尤其是性接触者)、医务工作者等。如果家中有人是乙肝病毒感染者，其他家庭成员，尤其是配偶，应到医院检查“乙肝两对半”，如果“乙肝两对半”均是阴性，则需要及时到医院或防疫部门接种乙肝疫苗(需先后接种3次)，以达到预防乙型肝炎传播的目的。
可以肯定的是，男友和小冰日后在一起生活是安全的，但自己是个乙肝病毒感染者，小冰心中总有个疙瘩，常希望有某些灵丹妙药能够使乙肝表面抗原(HBsAg)转阴，所以期待着“等完全好了再结婚”，即使肝功能完全正常，也时常觉得“不踏实”。其实像小冰这种持续肝功能正常而且没有症状的乙肝病毒感染者，目前医学上尚无有效的治疗方法及药物可以使其乙肝表面抗原转阴。某些不负责任的传媒和一些伪科学的“健康讲座”或广告，利用乙肝病毒感染者都希望有一个健康身体的强烈愿望，推介一些非常诱人的“排毒”、“转阴”、“数百种名贵中药”等疗法，仿佛治疗乙肝病毒感染这个世界性难题在他们手中已“迎刃而解”。其实只要简单地思考一下：如果乙肝治疗真如那些“神医”或虚假广告吹嘘的那样，可以药到病除，那么乙肝的治疗也就不是世界性难题了，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乙肝病毒感染者无法治愈了。对于小冰这种状态的乙肝病毒感染者的正确态度就是：如常工作、学习与生活，解除思想负担，不需要特别治疗并定期接受随访观察。
在采访中，小冰说其实医生也跟她说过这个病很难完全治愈。她说如果以后结了婚一定会要孩子的，可是如果把这个病传染给了孩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还说曾经有一次男友笑话她是“太平公主”，她反驳“太平公主”又不影响喂奶，谁知男友说：“我根本不敢让你给孩子喂奶!”这句话击中了小冰的痛处，她说当时“心都凉透了”。
下篇：我要生育健康宝宝
采访对象：李小毛，中山大学附属三院妇产科教授、硕士生导师(以下简称李)
记者：李教授，乙型肝炎作为一种常见的传染病，其传播途径是性接触、母婴传播和血液传播，这其中母婴传播的比率大概是多少呢?
李：母婴传播是乙型肝炎病毒(HBV)传播的一个最主要的途径，在我国约1．3亿的慢性乙型肝炎患者和乙肝病毒携带者中，超过半数是由于母婴传播而感染的。而且母婴传播的危害性最大，因为新生儿免疫系统不完善，不能对乙型肝炎病毒进行有效识别和清除，除发展成慢性乙型肝炎以外，日后患肝硬化、肝癌的机会也比成年后感染乙肝者患肝硬化、肝癌的机会要高得多。
记者：母亲是怎样将病毒传播给孩子的呢?
李：如果母亲是慢性乙型肝炎的患者，那么她在产前、产时或产后都有可能将病毒传染给胎儿或新生儿。产前的宫内感染主要发生在孕晚期，也就是孕28周以后；而产时则主要是由于分娩时胎儿通过产道、羊水、产伤等原因使胎儿受到感染；产后感染则主要是由于哺乳和密切接触。这三者之中以产时感染最为多见。
记者：患有慢性乙型肝炎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的育龄妇女应该如何选择最佳的生育时机呢?
李：妇女在怀孕时，需要为胎儿提供大量的营养物质，这会增加孕妇肝脏的负担。因此对于患有慢性乙型肝炎的妇女来说，肝功能异常时不适宜怀孕。如果要怀孕须在肝功能正常一年后在医生指导下妊娠。
记者：在感染乙肝病毒的人群中，绝大部分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即使是慢性乙肝患者，也有相当一部分可以长期保持肝功能稳定和正常。但这部分妇女由于担心传染给下一代而迟迟不敢生育，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她们圆了这个生育梦呢?
李：即使同是乙型肝炎病毒的感染者，母婴传播的机会也大不一样，比如说“大三阳”的孕妇发生母婴传播的几率就比“小三阳”的孕妇要高得多。但是抗原、抗体阳性只是定性的指标，因此除了做“乙肝两对半”检查以外，还应常规做HBV-DNA的检测，它可以定量检测出病毒拷贝量到底有多大。因为病毒拷贝量越大，说明病毒复制越活跃，传染性也就越强。目前比较正规的做法是：孕妇怀孕前应常规检测“乙肝两对半”和“HBV-DNA”，医生会进行综合评估。只要HBV-DNA为阳性，就说明病毒拷贝量在103以上，这时孕妇就应从孕28周起分别在孕28周、孕32周和孕36周各注射一支乙肝免疫球蛋白(HBIG)，分娩前再注射一支，剂量为200～400IU。婴儿出生后，须立即给婴儿注射一支HBIG，剂量为100IU，然后再进行乙肝疫苗接种，接种方法与常人一样，即出生后24小时之内注射一次，一个月时再注射一次，6个月时注射第三次，剂量比普通成人量稍大些。通过这些措施可使乙肝母婴传播的阻断率达到95％以上。有些妇女虽然携带了乙肝表面抗原，但HBV-DNA为阴性，甚至是0拷贝，这种情况已基本无传染性，怀孕和分娩时都可以不做阻断措施。还有一部分妇女，病毒拷贝量非常高，我们在研究中发现，当拷贝量大于108时，之前所说的那些阻断措施效果就不太好了。
记者：那这一部分的孕妇该怎么办呢?
李：目前我们正和世界第一大制药企业葛兰素史克公司合作，进行一项全球多中心的临床研究，看是否能通过抗病毒药“××丁”将孕妇体内的病毒拷贝量降下来，减少母婴传播的机会。研究进展还比较令人满意，但目前仍处于科研阶段。随着科技的发展，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既对孕妇和胎儿安全，又能降低病毒量，减少母婴传播的有效方法。
记者：分娩方式对母婴传播有影响吗?
李：因为在母婴传播中，产时传播占了绝大多数，因此人们普遍认为采用剖宫产的方法比经产道分娩更能减少母婴传播的机会。但是在医学界，目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认为在减少乙肝母婴传播这个问题上，前者一定比后者好。我们医院也做了这方面的对照研究，也没有发现剖宫产更能减少乙肝的母婴传播。
记者：婴儿呱呱坠地了，是个健康的宝宝，母亲肯定很高兴，但同时又犯难，到底能不能给孩子进行母乳喂养呢?
李：这也要通过HBV-DNA的检测来判断，也可以检测乳汁，看乳汁中是否含有病毒。我们发现乳汁中所含的病毒量与血液中的病毒量呈正相关，也就是说母亲体内乙肝病毒的拷贝量越大，乳汁中的病毒也越多，通过乳汁传播的机会也就越大。为了保险起见，凡是对于HBV-DNA(＋)的母亲，我们都不提倡母乳喂养，婴儿需进行人工喂养。而对于那些仅是携带了乙肝病毒而HBV-DNA(－)的母亲则不必担心，可以照常母乳喂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