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乙肝歧视”叫板 程云 王文
2003年6月，大学生张先著参加公务员考试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然而在体检时他被查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因而未被录取。张先著认为，人事局以他患有乙肝取消他公务员资格是不公平的，在国家的法律、行政法规中，对乙肝病毒携带者是否属于身体健康，能否担任公务员并没有明确规定。事后，张先著将芜湖市人事局告上了法庭。
状元郎名落孙山
今年25岁的张先著，出生于安徽省芜湖县清水镇一个普通家庭。张先著从小就喜欢学习，因而深受家人的喜爱。父母辛苦地挣钱供他读书，小先著也不负重望，后来考上皖西学院。2001年，张先著大学毕业后，干过网吧管理员，也做过营销员。然而，这些工作收入都十分有限，有时每月只有四五百元，这让张先著感觉很失落。因而，他希望有机会，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多挣些钱回报父母。
2003年6月，安徽省在省内公开招考公务员。张先著知道后，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报名参加芜湖县县委办公室经济管理人职位的公务员考试。为了取得好成绩，张先著特意将工作辞了，为考试作了充分的复习准备。两个月后，考试结果出来了，张先著没有想到自己在数十名考生中面试、笔试都考了第一名。如此结果让全家人都为他高兴不已，认为他不久就会成为一名公务员了。
考试成绩公布的第二天，张先著接到芜湖市人事局打来的电话，让他3天后到铜陵市人民医院参加体检。如果体检合格，就可以进入下一步的录用程序了。接到这个电话后，张先著感到有此不安，因为1998年他在学校体检时是“一五阳”。
小三阳、大三阳、一五阳都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只是病毒携带的指标不一样。我国很多地区在公务员的录取制度中，对乙肝病毒携带者加以限制。
张先著的担心很快就成了现实。2003年9月17日，张先著在芜湖市人事局指定的铜陵市人民医院的体检报告显示，其乙肝两对半中的HBsAg、HBeAb、HBcAb均为阳性，主检医生依据《安徽省国家公务员录用体检实施细则(试行)》确定其体检不合格。
张先著随即要求复检。同年9月25日，芜湖市人事局经请示安徽省人事厅同意，组织包括张先著在内的11名考生前往解放军第八六医院进行复检。张先著复检结论仍为不合格。
随后，张先著接到人事局拒绝录取的通知。接到通知后，张先著心灰意冷，想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他甚至想到了离家出走。
获支持起诉人事局
这时，张先著想起了不久前曾发生的一件事。某大学学生周一超在参加公务员考试时，因体检出“小三阳”而落选。其因怀疑考试的公正性而向工作人员行刺，造成一死一伤的恶果，后来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张先著一方面为周一超的命运惋惜，同时也为自己落选而不平。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认”了，他决定用法律手段为自己讨一个说法，同时也是为所有的乙肝病毒携带者讨一个说法。
张先著给安徽省人事厅写了一份行政复议书。在复议书中，张先著认为，芜湖市人事局不录用自己的行为是不合理的，是对他合法就业权利的歧视，要求安徽省人事厅对人事局的具体行政行为予以纠正。很快，省人事厅的答复下来了，他们以不符合受理范围为由，做出不予受理的决定。
张先著很失望。那些日子里，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想通过法律来讨说法，但一想到要和政府部门打官司，就觉得阻力重重。
这时，张先著从网上了解到，像他这样的乙肝病毒携带者我国目前有1.2亿人，他们在生活与就业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歧视。在网上，他的想法获得了众多网友的支持，还得到了四川大学法学院周伟教授的法律援助。周教授认为，人事局的做法是对张先著的歧视，违反了宪法赋予公民自由生活和工作的权利，因此，他支持张先著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当父亲知道儿子要打官司后，对张先著说：“你还是个孩子，还不懂得这个社会，民告官这怎么告呀，还是算了吧！”母亲也为儿子十分担心。但是，在张先著的坚持下，在众多“同病相怜”的网友的支持下，他的父母最终还是支持了儿子的行为。
2003年11月14日，芜湖市新芜区法院正式予以立案。由于这是我国公民第一次以乙肝病毒携带者身份公开进行维权诉讼，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因而该案备受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为1.2亿人讨公道
2003年12月19日，安徽省芜湖市新芜区人民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此案。出庭前张先著很有信心地说，只要能够引起公众对乙肝患者目前的恶劣生存状况的关注，我就算是成功了。
法庭上，被告方芜湖市人事局代理人竞成律师事务所方律师，和原告张先著的代理律师、四川大学法学院教授周伟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辩论。
按照《行政诉讼法》中举证倒置的规定，首先由被告对其作出的对张先著不予录取的具体行政行为进行举证。被告代理人出具的第一组证据，是安徽省人事厅的《安徽省国家公务员体检实施细则(试行)》，及医院出具的张先著不符合公务员体检标准的结论、复检结果等证据，证明自己具体行政行为的合法性。
这组证据当即遭到原告代理人周伟的反驳。周伟认为，作为一个医疗机构，医院没有权利对一个人作出不符合公务员体检标准的结论。它只能就一个人的身体健康状况作出医学检查，不能作出具有强制性的结论。同时，安徽省人事厅的《安徽省国家公务员体检实施细则(试行)》也不符合法律的规定。这个部门规章中，将7种乙肝患者排斥在公务员行列之外，将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人，简单地划分为乙肝患者和非乙肝患者，这违反了《宪法》中关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公民平等担任公务员的政治权利等规定。
被告认为原告将体检不合格被淘汰这一问题，上升到违宪的角度，有“夸张”之嫌。他举出了《刑法》中，被剥夺政治权利的几种情形，证明没有谁剥夺张先著的政治权利。周伟则认为被告对政治权利的理解过于狭隘，他说，公民参与国家管理的权利就是一种政治权利。在庭审中，周伟提出，体检标准应和所求的职位相符。他说，张先著所谋求的芜湖县委办公室经济管理的职位，这个职位与乙肝没有联系。我国1984年的《病毒性肝炎防止方案》中，规定了乙肝患者除了输血外可以从事其他职业。所以，《安徽省国家公务员体检实施细则(试行)》违反了这个规定。《病毒性肝炎防止方案》作为一个特别法规，其效力高于普通法规和法律。
整个庭审时间长达3个多小时。法庭上，数十名乙肝患者和数百名旁听者，都屏住呼吸认真听着这场异乎寻常的审判，以一种极其理性的眼光，看待庭审的每个细节。
消除乙肝歧视远未结束
2004年4月初，芜湖市新芜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审理后认为，安徽省人事厅及卫生厅制定《安徽省国家公务员录用体检实施细则(试行)》，该规范性文件与上位法并不冲突。依照《关于执行 p;lt;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62条第二款规定，该文件属合法有效的规范性文件，可以参考适用。
芜湖市人事局作为招录国家公务员的主管行政机关，仅依据解放军第八六医院的体检结论，认定原告张先著体格检查不合格，作出取消原告进入考核程序资格的行政行为主要证据不足。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第54条第二项第一、二目之规定，应予撤销，但鉴于2003年安徽省国家公务员招考工作已结束，且张先著报考的职位已由该专业考试成绩第二名的考生进入，故该被诉具体行政行为不具有可撤销内容，对原告其他诉讼请求应不予支持。
对于官司的胜利，张先著当然很开心。他表示经过这场官司后，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外出打工。虽然官司一审结束了，但是对于消除乙肝歧视的社会阻力还远没有结束。
一位网名叫“上香”的女孩在接受笔者采访时称，她原是外语院校毕业，具有很高的翻译水平，因为是“小三阳”，她无法在自己衷爱的专业上干一番事业，她认为，社会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歧视是不公平的。
怎样消除乙肝歧视呢？小香认为，法律途径只是消除社会对乙肝病毒携带者歧视的治标之路，真正的治本之道是大规模开展乙肝知识的科普教育，向社会和公众传递两个重要的信息：乙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它的传播途径非常有限，日常生活不会被感染；同时，排斥乙肝病毒携带者并不等于这部分人就彻底在社会上消失了，你仍然有可能在其他公众场合遇到乙肝病毒携带者。
专家认为，“乙肝歧视”实质上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歧视。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歧视不仅仅是社会舆论上的，更为严重的是以“维护公共利益”面目出现的规定或制度。这是对少数人不可剥夺的权利的侵犯。
让许多乙肝患者看到希望的是，继张先著对芜湖市人事局提起行政诉讼后，浙江、四川、福建、广东等省已修改了当地公务员禁止录用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有关规定，目前，国家人事主管部门也正在制定统一的国家公务员体检录用标准。但愿消除“乙肝歧视”的时日已经为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