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波微步到直道而行 [原创]
从凌波微步到直道而行
来源:新华网http://forum.xinhuanet.com/detail.jsp?id=9890681
――
前天晚上7点的新闻联播里,有一条新闻想必令所有的乙肝病原携带者有一种“初闻涕泪满衣裳”的欣喜。新闻说:近期一些群众致信国务院领导,反映乙肝病原携带者在就业等方面遇到的一些问题。国务院领导对此高度重视,专门作出指示,要求有关部门把这项涉及群众切身利益的工作抓紧做好。
如果再联系前些日子国务院下属的卫生部和人事部在网站上公布的《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面向社会征求意见这一举动。我们有理由相信,乙肝反歧视行动已经引起了高层的重视,坚冰已打破,或者就像他们“战友”在肝胆相照论坛上说的,他们已经用头把墙撞了大洞,尽管已经鲜血淋漓。
是否乙肝病原携带者的春天就要来了呢?从中国过往历史每个进步所经历的曲折与反复的经验来看,情形并不很乐观。尽管这种混合了民众无知,利益群体故意夸大宣传以及政府无作为所造成的歧视根深蒂固,他的解决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毕竟已经隐隐听到了初春的惊雷。
一句话,中国政府毕竟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漠然视之了。
这一事件,从小的方面看,是乙肝病原携带者这一群体的战役性胜利,从大的方面看,则彰显了中国民权的进步―――尽管仍然步履蹒跚,走三步退两步。回顾这一战役性胜利所经历的艰难过程,肯定对中国民权的进步有所裨益。
从2003年周一超案开始,我也一直在关注着这一群体,因为对弱者的扶助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在扶助我们自己。我们这个社会是一张网,而每个人则是网结,只要一个网结坏了,这个网就是不完整的,并且就像溃疡一样慢慢扩大到整个网。塞尔登(John Selden)说:就因这个微小的漏洞,每个人的自由都迟早会丧失。因此这个社会中每个人的个人自由和权利都与我们自身息息相关。
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们这一群体在行为方式上也经历了鲜明的转变。从狂躁的愤恨,满目的忧伤,喑唔的绝望到有理有利有节的抗争,呐喊,行动。他们不再怨天尤人,不再像段誉一样施展凌波微步来躲避打击,躲避出手的责任,不再避实就虚、高蹈虚浮的书写忧伤与绝望―――尽管那样可能得到某些廉价的同情和感动。他们开始了他们所谓“撞墙”的行动,从点滴开始,不避讳每个细节,不以善小而不为。于是一个个反歧视诉讼如雨后春笋,一份份联名上书前赴后继,再加上各种有正义感的媒题推波助澜,形成了一种很具韧性的气势。这一切使得能回应民意的新一届政府不得不严肃对待。
从这里我发现了一种古典自由主义在中国缓慢生长的趋势。他不再仰仗一种推倒重来的革命激情,不再执着于宏大瑰丽的乌托邦设想。路是一步步走的,馒头是一个个吃的。事实上这些乙肝维权者们心照不宣的有了一种共识:即便这种歧视是罪恶的,但同时它也是历史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积极的,非暴力的,不间断地“撞墙”,让进步在演化渐进中悄然实现,就如同妇女怀孕一样,胎儿要在母腹中逐渐长大,否则母亲肯定不适应。实事上可以这样说,这种低调隐忍但不乏坚韧的方式就相当于使权益(普通公民的知情权与乙肝携带者的隐私权)的分配逐渐地,在缺乏剧烈阵痛里既成事实。
这种更为务实的匍匐前行的方式,在中国这样一个崇尚革命与颠覆的国度里能出现,这点本身已经足够具有纪念意味了。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不间断的改朝换代但制度毫无进步的历史,看上去波澜壮阔,但也不过是“城头变换大王旗”而已。这种蠢蠢欲动的革命意识深埋于几乎每个人的心中,无论你是下岗工人还是农民或者是在野的知识分子,无论你信仰社会主义还是自由主义,无论你喜欢独裁还是民主。如果你所处的地位尴尬,你都会想到一个词:革命。革命是我们这个族群最深的潜意识。
当然我如果仅仅这样说,那是不公平的,至少是片面的,如果没有那些暴君,那些专制独裁的政府对社会弱势群体的戕害、掠夺、奴役,甚至如果不是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他们也许不会……….。问题是何以当权者和底层百姓都不肯妥协呢?难道必须两败俱伤才行?不肯妥协的原因很多,但毫无疑问政府一一惯之的愚民政策居功至伟。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从古至今中国就存在根深蒂固的反民智倾向,政府总是想着法的糊弄百姓。这种被规训和惩罚出来的愚民,不可能找到理性的抗争方式。他们没有那样的知识资源。他们似乎宿命般的只能有两种选择:要么悲哀的去死,要么悲壮的去死。
从个人审美来说,这种悲壮的抗争更能感动我,但问题是从社会进化的角度,却发现它成本太高,而成效又甚微,甚至常常革命的结果不是让我们活得更好了,而是更坏了。这一现象也可从西欧两个大国英国和法国的历史看到。法国人浪漫并富有激情,于是在近代历史上,各种政变和革命接踵而至。但每次革命的结果就是在成功之后摧毁革命想要达到的结果。于是人民再次失望,于是再次革命。与之形成对照的是保守的英国,妥协的英国。它更相信经验和渐进的演变。结果反而是保守的英国保守了更多的自由。这一点具有反讽的意味。事实上也很容易理解,我们甚至不用去了解托克维尔、哈耶克等人那回环曲折的逻辑语言就能依靠我们一些经验看到这点。即任何新势力夺取政权,无论是所谓“革命”还是简单的王朝更迭在当时都多少有点“篡权”的意思,都有点抢夺原本不是自家东西的“匪味”。夺取政权后为了防止复辟肯定要重新大规模调整力量对比,而在这一过程中,政府处于集权强权状态,个人自由无可逃遁的受到威胁。
正是“革命”的这种硬伤,才使我对乙肝携带者这一群体所采取的这种他们所谓“撞墙”的维权方式报以更深的同情和期许。他们说:我们就是在撞墙,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直到这堵歧视之墙轰然倒塌…….。
其实类似这种公民维权案例在2003年的中国有好几起,以网络作为平台,以某个具体个案为起点,不去根本上挑战政府权威,而是采取“零敲牛皮糖”的形式,从每一个细节上改变中国。而政府也已经认识到,在全球化的今天,在民权意识开始觉醒的今天,过去那种单纯依靠暴力机器弹压的方式已经走向末路,他们也必须适应这种形式,否则将面临民心彻底丧失的危险,所以新一届政府相较以前更为温和亲民,也能回应民意。正是在民间和政府的相互妥协和博弈中,一些进步悄然显现。《行政法》的出台开始自我约束行政权利滥用和不作为现象,公检法等也出台了一些防止侵害公民权利等恶性司法观念的条例。
也许很多年以后,我们回望历史,发轫于2003年的“反乙肝歧视”案以及其它的一些维权案例的重要意义还要被更高地评价。而他们不再高蹈虚浮,而是沉下心来,直道而行的谦卑姿态将更深的影响中国。也许中国能低调坚韧的走出一种独特的“民主化”道路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