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05年2月25日
采访地点:郑州市五一公园
倾诉人:丁 洁 女 30岁
采访人:本报记者李岚
在见到丁洁之前,她已经给我打了4次电话,在电话里,她那充满了疲惫的嗓音,让人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忧郁和伤心。2月25日上午,一脸憔悴的她如约来到了郑州市五一公园广场。她高挑的身材,穿一件白色羽绒服,一条粉红色的围巾给她忧伤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妩媚。
我出生在洛阳偃师的一个贫穷小山村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父亲在村里是个能人,地里农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吹拉弹唱件件精通,邻里之间有了什么争端,也都来找他评理调解。那时的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1998年,父亲因病去世,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父亲没了,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断了,我和弟弟只好改掉以往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把自己打工得来的微薄工资交给母亲,让她来支配。后来,母亲因长期伤心过度,身体状况非常不好,看病吃药成了家常便饭,家里经济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但好在我和弟弟还年轻,我拼命工作赚钱,日子还勉强维持得下去。
这时候我们周围突然间来了许多游人,怕被人注意,丁洁忙从衣兜里掏出纸巾,将眼角的泪水擦去。5分钟后,当游人陆续离开,她才开始继续讲述……
转眼我已经到了26岁,在农村,这样大年龄的姑娘还没结婚,是一件让长辈很焦急的事,母亲开始频频托人给我介绍对象。2001年12月,我和张东认识了。第一次见面,我对他没有多深的印象,只觉得他长相很一般,个头也不高。他很会说话,不时找些新话题和我聊天,看得出,他对我很满意,但他显然不符合我心中的白马王子形象,我一直都没有多说话。我从没真正接触过爱情的滋味,我还不甘心就这样随便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出去。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以后几天,他又来找过我几次,看我总是冷冰冰的,就不再和我联系了。十几天以后,他又来了,这次他直接向我提出,要在春节前和我结婚。
我的心当时就乱了,说实话,他富裕的家庭条件对我的家庭来讲具有很大的诱惑,母亲治病需要钱,弟弟将来结婚也需要钱。我想,我只有抛弃幻想中的爱情,答应眼前的婚事,才可能让母亲和弟弟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们家的亲戚也来劝我,母亲也觉得能找这么好的一个婆家挺不错的,看着母亲满足的眼神,我终于答应了这门婚事。
很快,张东家送来了定亲的彩礼。按照农村的习俗,新婚夫妇结婚前,女方要到男方家和未来的公公、婆婆见面行礼,还要举办一个订婚仪式。可张东把这些程序都省略了,他说要马上把我娶回家。看着他急于和我结婚的样子,我心里有点感动,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从心里开始接受了他。
那段时间,我整个身心都被结婚的喜悦占据了,我以为苦日子就要到头了,没想到,这只是生活和我开了个玩笑,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丁洁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大,面孔因激动变得红润起来。哭泣声很快引来了几名游人的注视,但此时的丁洁已经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一边抽泣,一边往下讲……
2001年12月22日,我们相约去买家电和自行车等结婚用品,顺便做一下婚前检查。我们去了市妇幼保健院,他陪我进了检查室,抽血化验后,医生告诉我们,我得了慢性乙型肝炎,那一刻,我被惊呆了,虽然生长在医疗知识匮乏的农村,但也听说过乙肝是一种很难治愈而且会传染的疾病。我实在无法相信,平时从没觉得自己身体有任何的不舒服,怎么突然间得上了传染病?我用颤抖的声音问医生:“这是真的吗?”医生点点头,那张写得明明白白的诊断证明,像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一下把我的心从喜悦的天堂砸入了冰冷的地狱。
在医院的大门口,我无助地看着他,希望能从这个快要成为我丈夫的人那里得到一丝安慰,然而他一句安慰我的话也没有,掏出手机,给他在县城的姐姐打了个电话,然后指挥装家具的车,把家具拉到他姐姐家,这些东西原本是准备拉回去放在我家结婚时用的。他坐上拉家具的车扬长而去,只给我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你自己回去吧。”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的心碎声。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家的,走进自己冰冷的小屋,我多么想这是一场梦,我还是无法相信,带着最后一线希望,我打通了张东的电话:“我想再去检查一次……”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一句生硬的话语传过来:“明天是星期天,后天吧。”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24日上午,我和他又去了县城的卫生防疫站作检查。抽血后,是漫长而焦躁的等待,我多想他能陪我说说话,像以前一样逗我开心,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理我,快中午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到姐家。”我刚要跟他一起去,他瞪了我一眼:“你去干啥?”随后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扬长而去。
下午,他回来了。取化验单时,他一把抓过来,也不让我看,就拿去找他在防疫站工作的一个亲戚,他的亲戚看过结果后,告诉我们,检查出来是“大三阳”,说我体内的乙肝病毒复制活跃,病毒数量多,传染性强。
回来一路上,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到了我家后,他就开始翻箱倒柜,把以前给我买的衣服、用品一件件找出来打包拿走了。临走,他撂下一句话:“婚不结了。”无情的话把我的心刺得好痛,痛得像在滴血。
以后,他又到我家来过几次,不是看我的病,是来要回他的彩礼钱。在农村的风俗中,男方悔婚,女方是不用退回彩礼的,而且那些钱已经为母亲看病花去了大半,但我不想再见到这个男人,更不想亏欠他什么,还是咬咬牙,东拼西借把钱还给了他。
说到此处,丁洁低下了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头在微微耸动,呜咽起来。
我把自己封闭在了家里,除了看病、买药,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小屋。我宁愿自己忍受寂寞,也不愿再去遭受别人的白眼和屈辱。
这两年,家里亲戚又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对象,见面之后,一听说我得了乙肝,他们都退缩了。时间长了,我也无所谓了,每天看着镜子里一天天变得苍白、憔悴的自己,我以为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得到爱了,直到我遇到了陈凡。
那是去年秋天,我和他在姐姐的介绍下认识了,他和我同岁,很健谈。第一次见面,我们就很谈得来。他是个稳重、成熟的男人,幽默风趣的谈吐,一下子打开了我封闭已久的心扉,刹那间,我感到有一束温暖的阳光融化了我内心的冰雪,我向他倾诉着我的理想、我的苦闷。这一次我没有隐瞒自己的病情,我不想让这种幸福变成以后的打击。陈凡说,他问过医生,只要注意卫生,科学预防,是可以避免传染上的。那一天,我们走在河边,路旁湿漉漉的草丛弄湿了我的鞋子和裤脚,而我的心情却快乐得像树上的小鸟,和他分手后回家的路上,我一路哼着歌。
幸福接二连三降临了,不久,他托人向我家提亲。就在我们两个一起策划小家庭的未来时,来自外界的压力,使他们家人开始动摇了。首先是他的舅舅来我们家闹,后来是他的父母,两位老人先是采用感情战术,说只要我和陈凡一刀两断,就可以不退彩礼。见我母亲犹豫不决,他们又说,陈凡是家里的独苗,如果娶了我,村里的人就会排斥他,他们不想看着儿子跳火坑。面对陈凡家人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母亲最终向他们做了保证,不让我再和陈凡往来。
当所有的压力都压下来时,我和陈凡的感情并没有被斩断。我们依然见面,依然在一起谈情说爱,陈凡坚持要娶我,说他是真心爱我的,不在乎我有什么病,让我和他一起去面对。
后来,他的父母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他再和我来往,就要与他断绝关系,将他赶出家门。
母亲见我坚持与陈凡来往,竟跪在地上求我放弃陈凡。看着饱受伤害的母亲,我再也不忍心让她难过,含着泪答应了她的要求。我无法忘记分手前的那一幕,陈凡把我搂在怀中,眼圈红红的,让我千万不要放弃眼前的幸福,他说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带着我飞走。我趴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却无法说服自己跟他出走。当我转身离去时,竟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再看他一眼。
从此以后,我的心重新跌进了冰窟,不,是比以前更深、更黑暗、更冰冷的深渊。我足不出户,每天在家中以泪洗面。陈凡来家里找过我几次,都被母亲无情地撵走了,母亲原本是喜欢陈凡的,但自从答应了陈凡父母的请求后,对他就没了好脸色。每次在屋里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心都碎了,真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扑进他的怀中。可一想到他为了我要承受更大的痛苦,我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
就这样,那份原本属于我的爱情和幸福,被我亲手砍断了,断口的两头,都留下了无尽的痛苦和眼泪,上天捉弄了我,在我的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突然又砍了一道更深的伤口,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听着丁洁带着眼泪的倾诉,我无语,心情平添了几分无奈,明天的生活还要继续,人生总会有许多不幸,许多失望,许多沮丧,希望那些正过着幸福生活的人们,多关心那些正处于病痛中的人,让生活中的色彩更灿烂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