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记者余乐祁燕 实习生鄂云刘丽君
图/记者杨涛
百家医院仅10家按章办事
主管部门：执行文件要走程序
检测乙肝“两对半”，对于我国1.3亿乙肝感染人群，是多年来横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入学、就业，甚至结婚成家，因为乙肝，他们大多曾倍受歧视。
2010年2月10日，国家人社部、教育部、卫生部联合发文，为维持乙肝携带者入学和就业的权利，限期废止违规乙肝检测项目，并要求各地相关主管部门接到通知后30日内执行。举国上下，乙肝人群为之欢呼雀跃。
然而时隔近两个月，武汉的医院还会受用人单位委托检测乙肝吗？今年3月底，江城3名“乙肝斗士”迅速集结，并以公司人事部的身份向全市133家不同级别的医疗机构明察暗访。结果令人瞠目：除10家医院明确表示要遵照规章，不在入学、就业体检项目中检测乙肝，其余92%的医院却仍称如用人单位“有需求”，可以检测。
连日来，本报记者就此核实采访，遗憾的是情况与斗士们的调查相印证。反乙肝歧视，其路漫漫。
“唯一的生存途径是作弊”
今年27岁的锄草看似开朗，但熟络之前他一直身体后倾，交谈时一手捂嘴，似乎担心旁人介意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是乙肝携带者。这没什么大不了，可能许多人对此并不在意，但就是这么一个不影响日常生活，传染性有限的疾病，确实是锄草前半生挥之不去的沉重阴影。
锄草是宜昌人，父亲早亡，与寡母相依为命的他格外懂事，从小品学兼优。2002年高考体检他查出携带乙肝，所幸老师掩护这名尖子生涉险过关，考入武昌一所211高等学府。当时的锄草满心激动憧憬，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轨道已经慢慢出现偏差。
三年后考研，锄草本想报考中科院，但这所国家级学府竟不接受乙肝携带者。无奈之下，锄草转而就读本校研究生，原因是“母校熟，体检好作弊”。
锄草读书时年年拿奖学金，去年毕业收到不少工作邀约，但所有公司得知他是携带者后，毫无商量地关上大门。为了生存，锄草开始专挑小企业投简历，他苦笑着说，没办法，大公司的入职体检非常严，当场电脑照相做不了假，“枪手”在小企业才管用。
乙肝步步紧逼，锄草节节败退。本来志向高远，第一次就业不得不退回宜昌。“实在是不甘心”锄草握着拳头说。去年年底，他通过作弊，重回武昌一家小公司栖身。
初入职场的欣喜很快就被失恋冲淡，相恋5年的女友，因为锄草飘摇的未来提出分手。她坦白地对锄草说，就算现在暂时找到工作，不知道哪天查出乙肝就会下岗……谈起这一段感情生活，锄草眼圈隐隐泛红，却强作笑颜：“她不是乙肝歧视离开我，我很感激。”
现在的锄草，不敢再找女友，买房成家更是无法企及的奢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想为故乡寡母出人头地的优秀青年，早已不知去向。
入职前就预备取证告东家
23岁的姚远是锄草的师弟，湖南湘西人。他早在小学五年级，就认识到自己与众不同：一名乙肝携带者。这个隐匿身份以及负载的痛楚一直伴随姚远长大。
姚远至今记得，小学一次体检，说话的飞沫溅到一名医生身上，这名专业医务工作者竟勃然大怒，指着他大吼，你有乙肝还离我这么近！
姚远说话语速很快，但每句话都很郑重，回忆往事时常常出现大段空白。他的父亲是小学老师，母亲料理家务，没有收入。虽然经济窘迫，但父亲还是不断地拿出钱给姚远治病，让他尝试黑蚂蚁磨粉这类偏方。直到高三体检前夕，父亲还挤出五六千元，买来号称能使乙肝转阴的“海名威”，期望以此应付体检。结果和锄草一样，姚远请枪手作弊过关。
姚远也很优秀。他今年大四毕业，早在去年10月就签下一家“世界500强”的通讯公司。谈及此事，姚远却一脸沉重，他已经推掉了第一次入职体检，无论如何也逃不脱3个月后的第二次体检。
“现在听到‘体检’两个字心里就会一颤。”姚远说。他已经退无可退，这种大公司根本不可能作弊，听说该公司派专车到校一个个地对号接人体检。
姚远准备破釜沉舟。他还没工作，就已经打算跟东家打官司。他说，体检时会带上拍照手机、录音笔，一旦公司以乙肝携带者为由不予录取，他就会拿着证据申诉、上告。
其实姚远清楚，这份优渥的工作已经不属于他了。对于他和锄草来说，太好的工作机会反倒是种负担——明知将会非智力因素失业，这种预见和失落最令人难以接受。
如果不是“肝胆相照”这个全国最大乙肝携带者公益网站，锄草或许还在惶惶不可终日，担心随时到来的福利体检；而姚远失掉一份工作后，可能会无怨无悔地再找下一份。“肝胆相照”将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系到一起，再汇入40万反歧视的战友中。
在这个网站上，有雷闯、陆军是前辈。锄草更将他们视为偶像，希望自己像他们那样，为反乙肝歧视贡献自己的力量。今年元月，锄草和论坛的战友们一起给温总理、卫生部、教育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寄信提建议，希望从体检入手取消对乙肝携带的歧视。
2月10日，根据锄草们的建议，三部委联合出台《关于进一步规范入学和就业体检项目维护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入学和就业权利的通知》。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锄草躲在被子里痛哭流涕，8年的压力和委屈随着泪水宣泄而出，“终于不用戴着面具过日子了！”
没想到面具一时还取不下来。3月，锄草发现中央通知已发布一个多月，浙江等省已下发文件到地市州及下属医院。湖北省的情况如何？锄草摩拳擦掌，要一探究竟。
3月中旬，他策划给武汉133家医疗机构寄信，自己来传达通知精神，倡议医院停止在入学和就业体检中检查乙肝。同时电话暗访，这133家医院有多少还在体检乙肝？
锄草在论坛下属武汉互助群里发帖求助。一呼百应，他募集到600元活动经费，征集到三名武汉“战友”一起写信寄信。3月28日，这些承载希望的邮件寄往武汉大小医院。姚远坦言，不指望有回音，但不试试哪有希望。
百家医院
仅10家按章办事
孝感小伙曹仁今年21岁，即将大专毕业，是这次电话暗访的主力。3月的最后两周，他每天不停打电话，一两百个电话都是他趁室友不在，或在公用电话亭里拨打的。
曹仁说，打电话之前还拟了个提纲，自称是某公司人力资源部，想在新员工的入职体检中检查乙肝。慎重起见，他还会主动告知医院，国家不久前下文禁止查乙肝。但令人失望的是，武汉百余家医院，仅有10家拒绝曹仁的要求。
这些医院是市中医院、市普爱医院东院区、市第六医院、市武昌区中医院、市江岸区第二人民医院、市江汉区前进医院、省新华医院、省中医院胭脂路院区、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湖北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他们在电话中明确告知，入职体检中不提供乙肝两对半检测。
记者日前看到了锄草制作的《武汉市医院暗访调查表》，133家医院基本涵盖了武汉所有医院，既有同济、协和这类大医院，也有江汉区民意医院这种区级医院。每家医院都有备注，“检查”、“不检查”、“无人接听”、“不提供体检”等。
对照该调查表，记者4月7日上午以公司人力资源部为名，随机致电同济医院、协和医院、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市五医院、省中山医院五家医院核实，回复与曹仁调查结果一致，仅中南医院拒绝检查。
有医院不但提供检查，甚至还和体检单位联手规避责任。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体检中心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国家规定不能查，但只要职工在体检表上注明要求查乙肝，医院就能查，“这样免得大家成被告”。
同济医院体检中心则要求单位出具说明，写明为何要求检测乙肝，并签字盖公章，“备案后就能检查。”工作人员直言，这样医院就不必承担责任。协和医院体检中心宣传单上则印有“入职套餐未含乙肝等项目，若需要敬请说明”。
曹仁说，电话暗访碰到不少这种“服务周到”的医院，甚至有医院表示，愿意全程暗箱操作：不告知职工抽血用于乙肝检测，直接短信通知检查结果。
主管部门：
执行文件要走程序
除军队、武警、公安特警的体检工作按照有关规定执行，卫生部明令禁止教育机构和用人单位非医疗需要做乙肝项目检测，可部分单位仍然置若罔闻，医疗机构也大多视若无睹。
我国卫生部医疗机构管理处强调，今年3月17日卫生部办公厅已出台加强乙肝项目检测管理工作的通知（卫办医政发2010-38号文），通知重申医疗机构在接受教育部门和用人单位等委托，提供入学、就业体检服务时，不得对受检者开展乙肝项目检测；对需要评价受检者肝脏功能的，应当检查转氨酶项目。也就是说，单位一旦委托，违规在先；医院如开展入学或就业的乙肝检测，也应接受相应处罚。
近日，武汉市劳动保障局新闻发言人彭燕娥表示，已会签该文件并严格遵照执行，如用人单位违反这一文件精神的，欢迎各界人士予以反映举报。（市劳动就业管理局地址：江汉区新华路25号伟业大厦，电话：85561400）
湖北省卫生厅办公室副主任胡荣则称，卫生部这一文件已传达到省厅，领导们正在会签中，根据程序待商讨研究后才予以公示，目前不便接受记者采访。
不过一位疾控处副处长却表示，尚未看到这一新规，但卫生部下达的文件肯定会严格执行。如医疗机构确实有违规现象，情节严重的将禁止其开展体检服务，对泄露乙肝病毒携带者隐私的医护人员，将根据执业医师法和《护士条例》等相关规定给予警告、责令暂停执业活动或吊销执业证书的处罚。
（因众所周知的原因，文中斗士均为化名）
读者朋友，您如何看待这些乙肝群体的维权战斗？您对三部委的通知有何想法，或对消除乙肝歧视有何高见？欢迎致电、短信本报记者：13995669393、13971620678E-mail：whwbyw@126.com (本文来源：汉网-武汉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