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医托两年时间的徐明(化名),在离开了这一行业后,出于良心发现,终于鼓起勇气向南方都市报记者独家披露医托行业如何骗取病患者前往“窑口 ”,藉此机会牟取暴利的内幕及其所见所闻。以下就是徐明的话:
入行背景
我来自湖南,两年前随一位朋友到广州,后经介绍入行从事医托。广东地区各种慢性病发病率较高,于是有许多诊所及医院不惜巨资做广告吹捧其医术之高明,能妙手回春治好各种奇难杂症。随着这类广告的泛滥,这种医托行业便悄然形成和产生。用我们的行话说,就是开“窑口”,然后找几个或是更多的人到公众场所或大医院门口去游说那些听信广告而来的病友,把他们拉到私人承包的诊所或医院来就诊,这些拉客的就是医托。
我所服务的门诊部是某医分校门诊部三楼中医科,据我所知,是以湖南人陈 ××为首的几个人通过各种渠道承包开设的,再聘请两位“有名望”的医师坐诊,由一批大多来自湖南的无业游民为其拉客,并按每个病患者的花费总数进行50%的分红,刺激各医托的积极性,而且拉客越多越能获得高额提成。
行骗手段
为“窑口”服务的医托,每天清晨起床,分散到各“广告医院”门前或火车站等处拉客,或赶在其它医院未上班之前堵截就诊的病患者,凭三寸不烂之舌引诱患者上钩。这些“广告医院”或门诊部大都是专治乙肝、尖锐湿疣、性病、前列腺炎、男女不育症、鼻炎、咽喉炎、甲亢等比较难治的慢性病,拉客的人三五成群在各个诊所门口等候“猎物”,各有“伪装”,或背着包扮过客,或拿着雨伞、矿泉水扮病友,或扮成夫妻牵着小孩子。
一旦有人东张西望看门牌号码时便围过去搭讪:“请问你是不是也找这医院看病?”对方若不是则放弃,若答曰“是”就会马上鼓动如簧之舌,说自己曾在某日某时听电台或是看杂志来这诊所治病,花了几千元未曾治好云云。又装出颇为关心状问对方看什么病,无论对方回答看什么病,他们均能套近乎:“真这么巧,你跟我一样的病。”然后把此病症吹嘘形容一番,说得逼真和入木三分,听得病患者信以为真。对方若迫不及待要求写地址,则正中下怀,迅即奉上地址和怎样乘车前往,让其一步步钻入专心设计的圈套中。
当病患者如获至宝千恩万谢而去后,或花上三五几千元,或花上数百元,结果,拿来的药只不过是一堆“废物”罢了,哪能真正治好病呢!“窑口”当天便把骗得的收入按每个病人花费的50%分给医托们。
暴利惊人
我在“窑口”当医托,每天分红的钱数千元至上万元不等,有时生意红火时最多可分到2万至3万元,而那些干了五六年医托,又有经验的老手基本上天天能保证有数千元进账。
如果有医托在火车站拉客时被抓获,老板不用亲自现身,只要打个电话或送点红包,就可马上搞掂放人,我自己就曾经被抓过几次,就是送了红包即脱身,事后老板还给我报销这笔花费。在与别的“窑口”发生争执时,我们陈老板的“ 窑口”势力大,都能摆平。
“黑话”解密
窑口
医托们对其服务的不良医疗机构的称谓,多为私人或承包性质,往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专干以假医假药坑骗病人的营生。
架点
医托们对自己“拉病人”行为的称呼。“架点”之时医托们各有伪装,目前该行业全国各地皆有,在广州从事该勾当的则以湖南籍人为主。
医托巧言围猎患者
收到“线人”报料后,为了揭穿医托的骗人伎俩和真实面目,6月下旬,本报记者乔装成“病人”亲自经历和目击了医托花言巧语蒙骗病人的全过程,所见所闻令人震惊。
6月20日上午,在广园路交电新村,一对男女医托称:“我们刚刚在那边治好了前列腺炎。” 6月21日早上7时,4名医托在路边守候“猎物”。 6月21日7时15分,一女医托(右)“热心”地为记者扮成的“患者”指路。
记者暗访
女医托上车钉梢
时间:6月20日上午8时
地点:广园路交电新村南穗康复研究中心华南门诊部前
6月20日,记者一行到广园路交电新村的南穗康复研究中心华南门诊部时已将近8时了,门诊部尚未开门,但交电新村站牌周围已有10多个医托在搜寻 “猎物”,围堵那些乘车而来的病患者。当记者手持一瓶矿泉水拿着写有“华南门诊部”字样的纸条往东边走边装着找门牌号时,马上进入医托视线范围,他们有的抱着小孩在晃来晃去,有的装着打IP电话,有的站在那四处张望,细数一下竟有10多人。
做托
“我老公就是得了这个病,在这里看了很长时间都看不好……”
行走中很快有一对自称夫妻的男女悄然靠上来,主动与记者搭讪,他们盯着记者手中的纸条问:“你是找这个门诊部吗?”记者答:“是呀!”他俩颇为关心地问:“是看什么病呢?”记者说:“是看前列腺炎的。”两人马上演起双簧来,“这个门诊部不行的,”女的指着身旁男人称,“我老公就是得了这个病,在这里看了很长时间都看不好,还花上好几千元。”男的附和道:“是呀,不瞒你说,我已花去5000多元了,只在外面拈花惹草了一回,就染上了病,真该死!在与老婆行房时还把病传染给她。”女的接上话又说:“是呀,你们男的就爱这样泡妞,得了病又不敢说,还把我给害苦了,幸好我们及时去大医院看才把病治好。”
巧言
“我们是不想你上当受骗,才好心告诉你。”
记者故意问:“去哪家大医院看呢?”见记者信以为真,他俩异口同声地说:“去某医院门诊专科。”言毕,就把医院名称、地址、电话和要找的林医师等写在纸上,还注明张发主任这个暗号(每个医托与服务的门诊部都定有识别身份的暗号),以证明是他拉的客人。女的还装着若无其事地表白,“这是中医大的一个主任医师告诉我们的,由于他治不好我俩的病,就介绍他的老师给我们治病,结果仅花去2000多元就治好了我两人的病。”末了还强调道:“我们是不想你在这些不正规的门诊部上当受骗,才好心告诉你。”并指给记者看,那家“ 门诊部”就在马路对面。
指路
“你在这个站乘坐189路车到终点站下车,就能找到这家医院了。”
见记者深信不疑,他俩就说道:“其实你在这个站乘坐189路车到终点站下车,就能找到这家医院了,因为我们还有事情要办理,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去就可以了。”说完就面带友善地转身走了。
记者只好据其指点等候189路车。此时周围10多个医托同伙不约而同地紧盯着记者,生怕丢掉这块到口的“肥肉”。当记者踏上189路车时,一个穿白衣服、扎着小辫子的女医托也跟踪上车站在车的中门处“盯梢”,当车去到童心路西胜街路站时,记者故意下车去对面的士多买包香烟,她也跟着下车在站牌处等候和监视记者的举动,记者买好烟后又回到站牌处等车,再度上了189路车,她才没有跟着上车。只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记者就把跟踪的尾巴撇掉与同伴会合。
男医托警惕盘查
时间:6月21日清晨6时45分
地点:沿江西路47号南江医疗门诊部前
6月21日清晨6时45分,记者抵达医托聚集较多的沿江西路47号南江医疗门诊部,在观察了周围环境,同伴选择好拍摄点做好各种准备后,7时10分记者才乔装成从珠海来的病人,绕了一个大圈回到靖远路靠江边的路口,手里拿着写有该门诊部字样的纸条,有如乡下人进省城般东张西望找地方。此时,已陆续有许多医托乘277路公交车向文化公园总站鱼贯而来,走在最前面的穿着白衣服的中年妇女,凭着干这行多年的经验,很快就把记者这个“病人”盯上了,而坐在马路对面人行天桥底下石凳上的一穿紫红衫的高个男子,在透过铁栏观察多时后也断定记者是“猎物”,并快速奔过马路,与此同时周围5至6个医托也都不约而同围住站立于门诊部前的记者,旁边还站着好几个医托,或假装看报,或东张西望。
搭讪
“你是来这里看病的吗?”“是治什么病呢?”
中年妇女首先发话套近乎:“你是来这里看病的吗?是听电台或电视台的广告知道的吧。”见这些“热心人”询问,记者出于礼貌应答:“是呀,我是看到电视广告后才来这里求医的。”见鱼上钩,他们装着关心地问:“是治什么病呢?”记者答:“是乙肝。”他们几个人马上故作惊讶道:“别信这个医院。”中年妇女指着身旁的男人说:“我老公就是听了这些广告来治乙肝的,花去5000多块钱都未把病治好,后来找了大医院(实际指他们的“窑口”,即医托服务的门诊部)才把病治好。”记者面露难色地问:“我从珠海来,不认得路,怎么去找?”这时候中年妇女立即用纸和笔主动介绍一家医院的名称、具体地址和电话号码,并叮嘱乘277路车到五羊新城站下车,过马路乘189路车到终点即可找到。还把是她拉客成功的暗号录清松主任及要找的易教授等写在纸上给记者。
诋毁
“这里不是正规医院。”
在这当中,中年妇女的丈夫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有意无意地查问道:“你老家在哪里?”记者说是在斗门,他又故意问斗门在什么地方?记者答是与珠海紧挨着的,至此他才略为放松了警惕。为了使记者这个“病人”相信,他们几个人还七嘴八舌地揭“南江”的“老底”,称这不是正规医院,只有一个小房间诊室在2楼的夹层里,还是某水产公司的地盘,说什么“为了避免你上当受骗才好心告诉你”。总之,极力让记者相信他们所说的是真的。在记者一再表示感激和恳求下,他们还留下了一个“广州市中山八路光明街13号王海波”的假地址。记者去旁边靖远路乘277路车时,还有其他的医托在“帮点”(即看有无上车),在确保看到记者上车后才放心离开,再去寻找“猎物”。记者乘277路车到爱群大厦站后,见没有医托钉梢就下车与同伴会合。
“托”的是什么货色?
在“医托”的背后,则是形形色色的各种“专家门诊”等。可以肯定,与医托有联系的绝大部分“门诊”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非法行医机构。但令人不安的是,有些此类黑门诊却又隐身在正规医疗机构里面,以堂皇的招牌掩人耳目,诱人上当。
本报记者此次暗访的由“医托”推荐的某医院“中医科”,虽然尚不能断定其行医的合法性,但所见所闻,坑人蒙钱的伎俩已是遮掩不住。高昂的药费,成为“教授”与“医托”的暴利,而真正的病人则受害无穷。 ———编者按
在沿江西路医托“指点迷津”之下,记者当天上午11时多乘189路公汽抵达华保花园终点站,抬头就看见某医院门诊部的醒目大字招牌,经向门口传达室打探,得知看乙肝病就在3楼。
当记者小心翼翼登上该楼房时,一眼瞥见两位穿白大褂的一老一少男子在长凳上坐着看报纸,见有“病人”到来,老者即起身迎上来询问找谁,记者直说是找易教授看“病”的,由于当时有病人在求诊,他就客气地请记者先坐一下等候。
趁此机会,记者打量一下这个中医科,只见楼道两边分别有教授诊室和专家诊室两个房间,旁边的计价处与药房是相通的。记者环顾至此看见一穿蓝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提着一大包药从药房处出来,目测估计至少有20剂,后经询问,该男子是外地来治乙肝病的,这些药共花去1200多元。
先收“路条”随意“诊断”
终于轮到记者看“病”了,用5元在计价处挂号买一个小本子病历,就直入易教授诊室里坐下,奇怪的是这个女“教授”并无任何有效医师证件挂在胸前,仅仅是穿着白大褂,年纪已有60多岁,满头白发。
她开口就说:“我们这里那么偏僻你是怎么知道的?”
记者答:“我是从珠海来的,碰到热心人介绍来这里。” 接着她问:“ 那么有无写着什么东西呢?”
记者说:“有。”即拿出医托留下的写有地址、电话和“××教授”字样的纸条递过去。
她接过来仔细边看边自言自语地说:“这就对了。”然后顺手把纸条留下再也没给回记者。不过,记者事先已复印留底。
“易教授”之后叫记者把姓名、性别、年龄和简单地址填在病历上,当记者把化名陈小强写上后,她却用一本大册子也把这些“信息”逐一登记好。开始看病时先是问记者看什么病,记者回答:“乙肝,得病有一年时间。”接着她便发出连串的问话:是大三阳或是小三阳?肝有无涨痛感觉?小便有无带黄?大便有无结硬感?四肢是否乏力?
当得到记者的“首肯”后,“易教授”并没有提出要记者做化验检查,连最简单的病人躺于床上,用手触压肝部位的检查也没有,自始至终更无问“病人” 曾在哪里做过化验检查,然后只是装模作样般进行把脉的简单诊断和观察一下舌头就开处方,共开有中药10多种和一种所谓乙肝散A3型。
开好后,她便向记者解释治疗手段:“中药的好处在于既能把体内肝毒排出来,又能通过中药相互间的互补,减少和避免副作用,而西医只是一种排毒功能,却无法消除副作用。因而,中药的疗效较西药有优胜的地方”云云。在说明用法时叮嘱一剂中药用一天,上午吃原药,下午吃原渣,均是煲好中药后再冲一包乙肝散搅拌一下即可服食。最后,她道出了最重要的一点:“要吃一个月的药为一个疗程。”
说完这些,她就亲自拿着处方陪记者去到计价处,把处方直接交给计价员。
“处方”保密药价昂贵
在易教授离开后,记者向计价男青年提出要看一下处方。对方竟颇气愤地说:“你已经吃过很多药,应该知道这些是什么药了。”记者坚持要看,他才极不情愿地递过来。
当记者询问一剂药的价格是多少时,他则用极不耐烦的语气生硬地回答:“ 还未计价你就拿处方看,未计算出来怎么告诉你?从没有碰到过像你这样的病人!”
最终,他在计好价后告诉记者:“中药是15·80元一剂,药粉是45· 80元两小包,一天的药钱是61·60元。一个疗程按30天计算是1848 ·00元。”
这时记者以从珠海来得匆忙没有带那么多钱为由,提出能否少拿点药,他说:“这样就拿半个月吧。”
记者说:“不行,只能够付5剂药钱,还要留点钱乘车回去。”无奈,他只好收5剂药款308·00元。交款后,记者旁边已有一名“护士”在恭候,几乎抢着处方硬逼记者去抓药,即使记者提出先上厕所再抓药也不行。
在药房柜前有两名“护士”坐着,另有3名药剂师是男性。记者目睹了整个抓药过程,这些药剂师仅是用“五爪金龙”随便抓,并没有按处方开列的重量进行过秤。
领药时,一个年纪偏大的中年药剂师,再教了一遍如何煮中药和药粉怎么用的方法。当记者拿着药走过通道时,望风的医务人员用满口的湖南腔对记者说: “这乙肝治疗一般要两至三个疗程才有效果。” 记者问有什么样的效果,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并无说出具体内容。在记者离开该医院门诊部时,已经是下午1时多了。
“窑口”怕被识穿骗局不许患者交头接耳
在正规医院里等候看病的患者,即使是互不相识,也都会就病情进行询问和交谈。然而,那些被医托“架点”回来的患者,在轮候看病时交头接耳倾谈,马上会有“医务人员”制止,该“窑口”怕的是骗局被识穿。
记者几次前往暗访时发现,只要是被医托“架点”来的病患者,当其一踏入看病的诊所里,就只能坐在长椅子上等候,被专职看护的“医务人员”告之不准交头接耳和相互打探病因,美其名曰是怕影响医师为病患者看病诊断,实际上是害怕病人通过交谈或互探病因,对同一专家或教授看各种各样的病而引起疑心,担心拆穿“窑口”的骗局。
在某“窑口”,记者曾听到一名医师与别人闲谈时,医师亲口说被“架点” 回来的患者的病,根本就不可以治好,有些病患者之所以回头再来拿药,一是心理作用,二是求医太滥,也许在别的医院服的药有效果,还把此误作是我们“窑口”的功劳。
该医师的话说得一点没错,因为病患者在“窑口”取药时,药房就会把医师所开的处方扣下来,即使患者提出要处方(病历没写开什么药),他们就会以种种藉口搪塞,甚至还说是医院的秘方不宜向外界透露,以此蒙骗病人。
遭遇被骗新会农妇
在记者离开这个门诊部时,跟着出来的是一对农村人打扮的一男一女,看样子也是被医托骗来这个“窑口”看病的,正对着花了血汗钱抓的药在犯难。
记者在门外主动与他俩倾谈。二人透露他们是新会人。女的说,今早刚从新会乘车抵达广州以便找医院看病,在流花车站门前碰到几个挺热心的人介绍他俩到这家大医院门诊部看病检查,在三楼中医科诊室,她对看病的林医师称有偏头痛,对方就开15天的药,她坚持称说那么多钱,于是那位林医师给她开出3天的药,共两种药花掉了300多块钱。
在附近的大排档吃饭时,这位妇女对记者说:“这么贵的药,总觉得有一种被骗的感觉。那些钱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啊!”接着,她就拿出所取的药,记者看到有两瓶白色的瓶子装的药丸和三袋中药。记者心里明白,她又是一个被医托和不良医疗机构诱骗的上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