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这场病来得很突然, GPT高至337,还伴有黄疸。关进病房后,开始的几天里也觉得生活在梦中,好像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状态,一切都是暂时的,甚至带着赴宴时的感觉,不能静下来想得更深。
刚住院没几天,就看到一个病人猝然而去,从入住到离开才一个星期。尽管医生说这是极少数的病例,而且病人耽搁了时间,但病房里所有的病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夜间睡觉把门关得紧紧的,不留一条缝。这里的病人忌讳很深。死者家属的哭声在走廊里传开,一直传到很远,至今忆起,仿佛还在耳边。
似乎是一个通则,肝炎病房在整个医院里条件最差,老而破。隔离区还有铁栅栏,不允许病人外出,有亲朋来探访,原则上也只能是隔着铁栅栏说话,跟探监没什么两样。不知是管理混乱还是出于人道考虑,我入住的那个肝炎病房,亲朋好友进进出出就跟在外婆家一样方便随意。另一个特点是远离住院大楼。什么叫作打入另册,肝炎病房里关着的病人就算列入另册。住院期间,生活是单调乏味的,上午喝了稀饭就吊针,一直要吊到中午开饭才算完事。因为我吊的药水多,常常要挂着针头靠一只手将饭送进嘴里。饭后睡一觉,下午在病房里自由活动,看书看报聊大天,乙肝病人很少串门子的。有些病人借了医院里的微型电视机挂床头看球赛,日子打发得倒也不慢。我由于生性喜欢看书,住院期间倒也看了不少书。
虽然都是肝病患者,但在病房里,一切都得小心谨慎,相互提防着。每个病房都有卫生间,还得戴着塑料手套接触水龙头和门把手,自己的热水瓶别人绝对不碰。你也要识相点,不要坐在他人的床上。打饭时,病人的餐具不能碰到餐车,甚至不能悬空停留在菜盘子上方。阿姨的饭勺子也是绝对不会碰到病人饭碗的。这是原则。护士给病人吊针,手也不会碰到病人的肌肤,这是技巧。与病人混熟了,这些小护士也常常会抱怨命运的不公:“在肝炎病房里做最没花头,又脏又累,还有危险性。有路道的护士都往骨科病房跑,那里活不累,奖金也高。”我很同情她们,在一份资料里,我了解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上海某县的传染病病房里,连续发生护士患上乙肝,其中一个还患了肝癌。后来卫生局注意到乙肝的传染性,加强了预防和隔离。但护士天天与病人在一起,危险是明摆着的。所以我常见她们下了班洗手,一般来说要洗五分钟以上,用的是硼酸肥皂。
病人都爱跟护士小姐开玩笑,这也是病房里的习惯。我在那里关了五个星期,对每个小姐的脾气也摸熟了。和她们开玩笑的好处就是可以尽快得知自己化验的结果,还可以作记录——这在肝炎病房里是不允许的,其实病人有知情权,为什么不能记录自己的病情?还有在吊针时优先,针扎得温柔点,最大的好处当然是可以解闷。护士小姐也需要解闷,所以后来好几个小姐在工作间隙就跑到我们病房里听我天马行空地海吹。我的想象力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她们乐得人仰马翻,护士长可不高兴了,常常在走廊里大喊大叫。护士长总是严肃认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特别“乌鸦”,好像我们这些不听话的病人明天就得与这个世界拜拜。但有一点,我是明白了,患过乙肝的病人,以后不能过于劳累,复发的次数一多,那只肝就容易硬化,肝功能退化后,就容易积水。但一位好心的护士小姐宽慰我时说,虽然乙肝病人容易演变为肝硬化,但一般需要十年时间,硬化后的肝还能扛十年。所以好好活吧,乐观点。她的话给了我很大信心。
在死神的俯视下,对人生的观照自有一种新的色彩和深度。躺在病床上重新认识生活,就会把感情之外的东西看得轻些,钱,用得完、带不走,关键时救不了性命。名,更是浮云一片,病毒并不会因为你是名人而不惹你,相反更喜欢贴你,顺带着它也出名了。最重要的是亲情与友情。住院期间,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但午觉醒来我还是要看手表,算计着太太来探视的时间,想着她会给我烧些什么菜来。亲情对病人来说,是最用效的药物。
有我这种想法的人很多,但一出医院往往就会忘记,继续没日没夜地打麻将,继续无所顾忌地抽烟喝酒。在我的同室病友中,就有这样的例子,所以他们很快又“二进宫”、“三进宫”了。
在护士小姐和医生的教导下,我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知道乙肝这种讨厌的疾病没有特效药,就将心态调整得很好,平时照常上班,累了就睡个懒觉,饮食方面有所节制,比较清淡,保证鱼虾等高蛋白的摄入量,多吃新鲜的蔬菜,不抽烟,不喝酒,多饮茶,还经常做些适量的运动。患病后,我到过新疆、西藏和海南岛,说说笑笑,一点问题也没有。定期检查,结果一次比一次好。
乐观地活着,享受亲情与友情,并友善地对待他人,这就是我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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