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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故事(完全版)》+后话

更新时间:2001-10-04 00:00    作者:admin    文章来源:未知 点击次数: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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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上个月被隆重请去住院。原以为这是个苦差事,谁知却应了“塞翁失马”的古训,真可谓“有缘病房来相会”。说实话,我自己至今都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尽管我现在已成为小区里的风云人物,这要感谢老妈,由于她老人家的勤奋,现在整个小区都知道我在住院时摘掉了“老大难”的帽子。

  我不是一个善于用笔的人,但这段住院生活对我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最终还是提起笔来择其一二将其写成故事。在我做完这件事后,我如释重负,觉得自己终于能告别过去,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而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这篇故事能给朋友们也带来的这样的感觉。

  一.中医和西医

  我入院不久即发现一“病房论坛”。病友们相聚一堂,谈古论今,其乐融融。或慷慨陈词,唾沫横飞,或滔滔不绝,胡搅蛮缠,终搏一笑耳;我很快就被如此浓烈的“学术氛围”吸引,并开始乐不思蜀。

  “论坛”通常在一位漂亮美眉的病房里举行。美眉很迷人,她总是靠在病床上微笑着听大家神侃。我时常赶去参加聚会,因为我不仅深知“秀色可餐”的道理,我还深知“秀色”床头柜上的水果其实也是可餐的,至少对我是这样。

  这天的话题是“中医西医孰优孰劣”,“野史王”老王抢先发了言:“中医在我国已有近数千年的历史,当年华佗给关云长动手术,拒收红包风格高;后来曹操请他看病,发现是个人才,遂想把女儿许配给他,谁知这呆子一意要学孔繁森,再一次玩起‘拒收’的把戏,终于惹恼了曹操,给一刀砍了,可惜啊可惜,当然这话扯远了,我的意思是中医才是真家伙!至于西医,”老王急速地向门外扫了一眼,继续把口水喷向美眉,“西医算什么东西?当年主席得了肝癌,尼克松请他去美国治病,他说NO,他说‘西医是另一类传教士,而在所有的传教士中,我只相信马克思’,啧啧,多精辟啊,原来老人家是否定西医的。。。”

  话音未落,小白站了起来,“主席还说要‘向白求恩同志学习’呢,白求恩总不会是中医吧?”小白最不愿意听老王侃野史,东拉西扯漫无边际,忍不住抢白了他一句。小白偏爱“长线投资”,40多元买进亿安科技,涨到100多元仍坚守不出,结果乘电梯下到底层而套牢,为此妻子夸他“白痴”,儿子给他提了一级,谓“白痴中的白痴”,简称“白中白”。

  老王对“白求恩是中医还是西医”的问题很不以为然,他开始把唾沫喷向小白:“你知道吗?当年文成公主因思念情郎,积郁成疾,得了乙肝,远赴西藏求医,是班禅的远祖用蒂达仙草治好了她的病。公主为感恩,留在西藏下嫁藏人。当然也有人推测是为了防止肝病复发,留在那里可随时服用蒂达。文成公主服用蒂达可是广告上说的,总不会是野史吧?你要知道藏医藏药可是中医的一支流派。。。”。

  那边老王旁征博引口若悬河,这边“秀色”已给我削好了一个苹果,象往常一样,她在我咬进一大口苹果时总忘不了提醒我一句:“你已经吃了我8个苹果了,”我连忙承诺道:“以后我送你8支玫瑰,”我知道女孩子们都喜欢玫瑰,只是因嘴里的苹果还来不及下咽,这话听起来象是“以后我送你爸去美国”,她一愣,有了联想,笑得更甜了。

  小白掏出餐巾纸擦了擦脸,这是他开始反击的信号,“你知道当年鲁迅为什么要远渡重洋去日本学习西医吗?”看来小白用的是以牙还牙的战术,“那年鲁迅的老爸患了轻微的风寒,也就是西医说的‘上呼吸道感染’,一名资深的老中医给他号了一个时辰的脉后终于开出药方,老鲁接过药方一看,立马傻了眼,原来作为药引的第一贴药是‘夫妻蚂蚱一对,要原配。’老鲁称谢回家后开始发愁:这蚂蚱可没学过‘三字经’啊,它既不懂‘三从四德’,自然也就不会从一而终,可让我上哪去找原配的‘夫妻’呢?性命要紧,还是先找吧。于是全家族开始紧急搜捕原配‘夫妻蚂蚱’。一个星期过去了,大家只能捉到几对已经三婚、四婚的‘夫妻蚂蚱’,而老鲁此时的病已从上呼吸道发展到肺部,病情的恶化加上对蚂蚱们不讲三纲五常不懂爱情价更高的痛恨,使老鲁很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老鲁临终前在小鲁耳边说了四个字—-‘中医误人!’,听见没有,大老王,中医误人哪!”小白刚说完,门外便传来掌声,原来有几个实习医生在门外“旁听”。老王一看有穿白大褂的,立即闷声不响,他知道住院部的医生都是西医,好汉不能吃眼前亏。

  这时博士开始发言了。博士原是个“结巴鬼”,因为结巴,他大学毕业和硕士毕业后都找不到象样的工作,追随他多年的女友也终于弃他而去,他走投无路,只能留在学校接着读博士。他曾痛苦地跟我说过:“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令其口吃”,可见结巴给他带来的麻烦之大。博士前段时间中止了在北京新东方的GRE强化,急赴上海华山医院参加“口吃纠正强化班”。原来,他的一篇关于国有股减持的文章被省里一位主要领导看到了,领导已钦定“毕业后来省委秘书处报到”。有了前车之鉴,博士格外谨慎,他一连参加了三期“口吃纠正强化班”,终于能把“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说得比姜昆还遛,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他首先需要去报到的却是浙一住院部。据说博士的新作是《论口吃和肝病的内在关系》,文中讨论了两者间此消彼长的杠杆关系,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中。。。中医和。。。和西医的论战源源流长”,这是博士的开场白,显得有点紧张“我。。。我曾经研究过这类论战,现不妨作一归纳,请。。。请诸位病友批评指正”,说到这,他赶紧先喝口水,清了清嗓子,于是说话开始流畅起来。“概括出来有以下几点:第一,中医来得太早,西医来得太晚。此话怎讲?中国近千年来闭关锁国,大搞封建专制,使方方面面都落后于西方,医学又怎能例外?第二,中医太宏观,西医太微观。医生治病就象带兵打仗,讲究师出有名。中医的“名”通常有:扶正去斜,滋阴潜阳,三个代表,四个坚持等等,通俗易懂,琅琅上口,令人倍感亲切;而西医的“名”则往往因其艰涩难懂而令人恼怒,如‘可在HBV感染细胞和正常细胞内代谢生成拉米夫定三磷酸盐。。。’,呜呼,学问高深如我尚且不能理解,何况小民乎?”老王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要不是白大褂还在,他定要高声叫好。

  “第三,中医永远不会出医疗事故,只要他不去抢西医的饭碗,西医则没这个福气”,博士继续说道,“最后一点,我想向各位交个底,不满各位,我老爸是中医,我老妈是西医。平时老爸在家里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俨然一个一家之主,老妈虽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有一天老爸向老妈请教一些化验数据,老妈趁机摆足了架子。一会‘倒杯水来’,一会‘给我捶捶后腰揉揉大腿’,老爸居然乖乖地供其驱使,一脸的奴颜卑色,唉,可把咱中医的脸都丢尽了。请问,这是否说明了中医和西医目前的相互地位和关系呢?”博士的水平就是不一样,每次作完总结后都会留出问题供我们思考,在我眼前,一个省长秘书的形象已越来越清晰。 中饭时间到了,病友们开始打道回府,走廊响起一片碗筷的叮当声,我和“秀色”互道再见,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下次还能吃到苹果吗?

  二.开会论英雄

  打从我住院后,我才知道一帮闲人聚在一起漫无目的瞎扯是多么地令人陶醉----这就是开会的乐趣!可惜世人大都不能领悟其中的妙处。看来我得把我的住院经历写成小说以启示世人:享受开会是享受人生的一部分。至于小说的名字,不妨就叫《病房贫嘴们的幸福生活》。

  这天早饭后小白苦着脸来通知我“开会”,我说不是还没查房吗,小白说“胡干扰”去院部学习“三个代表”了,查房改到下午。“胡干扰”就是我们病区的主管“胡主医”;我说那你也用不着哭丧着脸啊,小白说早上看到化验单了,只有博士、老王和他三人的转氨酶仍在高位横盘。“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档调整了吧!?”他嘀咕着随我走进“秀色”的房间。

  “秀色”今天容光焕发,她已穿上我给她买的碎格子连衣裙,头发也作了重组,我不禁看呆了。“秀色”显然喜欢我看她时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走近我,双手搭到我的肩上,在我的一侧脸上发出“啧”的一声,从而引来一阵起哄。她轻声对我耳语:“我是不是很美?”可惜此时我大脑已一片空白,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赞美词,只能随口回了一句“看上去挺美”,结果耳根一阵剧痛。“秀色”近来总是恰到好处地分别对我施舍甜头和苦头,这就是通常说的“软硬兼施”,政治上叫“两手抓”或“两个坚持”。

  “我们开始开会吧。”我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一边提议请博士先发言,一边揉着这两天一再受苦的耳朵。我搞不懂女人为什么总喜欢拧男人的耳朵,我得趁博士发言的时候向老王咨询一下。

  “我先向各位传达一下昨天去省里开会的精神,”博士兴奋得直搓手。我们都知道博士昨天下午被省里的小车接去开会了,很晚才回来。“这是一个由省政府、财政厅国资局等部门联合召开的研讨会,中心议题是国有股减持。挨到吃晚饭的时候领导总算让我发言了,于是我就掏出准备好的发言稿读了一遍。”我猜想博士是担心嘴巴不争气,故采取照本宣科的战术。“我注意到一个事实:领导讲话的时候,大家好象都在做笔记,其实有几人在瞌睡----这一招我也会,我上课时常这么干。反倒在我发言的时候,大家听得最专注。”博士有些得意忘形,竟然将手上的空杯子递给“秀色”让其给他倒水,不过今天他成功了。“我在会上分析了目前国有股减持方式的利弊得失,我的观点是:目前国有股减持的方式是增量减持,增量减持是假减持而非真增持,存量减持才是真减持;减持国有资产的所得划入社会保险基金是真减持,将这部分所得用于投资从而形成新的国有资产则又是假减持。。。”好家伙,博士的这一番“减持说”把我们炸得晕头转向,老王开始怀疑博士是为了攻克口吃玩疾又练开了绕口令。趁这乱劲儿,我赶紧向老王请教了关于耳朵的问题。老王说这还不简单,她是想让你长记性。

  见大家大眼瞪小眼一脸的迷茫,博士草草结束传达,他宣布“下面言归正传,大家开始自由讨论”。所谓“自由讨论”,就是可以漫无边际地信口开河,这是开会的“正传”。

  大家开始缓过劲儿来,“秀色”首先发言:“近来博士非常辛苦,他不顾自身转氨酶不断增持的事实,为国有股的减持没日没夜的忙碌。我们要学习他这种舍己为人的革命精神,事实上我已被他感动了,他已成为我心目中的英雄。此外,鉴于博士近来言必称‘减持’,博士的外号也应予以更新,因此我提议,我们干脆给他加冕一个‘减持英雄’的光荣称号怎么样?” “秀色”的倡议搏得了大家的一片掌声,我们都开始兴奋起来,还有什么话题能比这更令人激动的?掌声和叫好声终于招来了“胡干扰”,看来他是改不掉开会溜号的毛病了。“胡干扰”也是我们“病房论坛”的常客,他曾有一段用干扰素包打天下的光荣历史,其外号的来源也得益于此。“胡干扰”经常抱怨现在的病毒比以前复杂,以致于干扰素的疗效越来越差,真是人心不古,病毒更新。

  博士红着脸站了起来,“谢谢大。。。大家的鼓励。医。。。医生给人看病,要讲医德;经济学家给社会看病,更应讲社会良知!国有股减持在中国具有里程碑意义,我愿意为它奉献我的一。。。一切。”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开始投桃报李:“其实我们这里有位巾帼最令人敬佩,她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感染了我们每一个病友;她对爱情的追求超越了时间和地点的限制,她当众亲吻才认识两周的男友时啧啧有声,她是当之无愧的真心英雄!她是谁呢?”博士故弄玄虚。

  “‘秀色’!”病房里轰出震天价一片喊声,“秀色”双颊晕红,笑靥如花,她又不自觉地把手搁到我的肩上,我赶紧伸手护住我那双近来有些背运的耳朵。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群情激奋,乱成一片,一番吵闹过后几乎每人都弄了个英雄当当。限于笔墨,现仅实录结果:

  “秀色”是“真心英雄”,博士是“减持英雄”。

  小白虽然在股市屡战屡套,但他从不“割肉”;他声称:只要坚定“将牢底坐穿”的信念,终能守得云开日出之时。为此被评为“红岩英雄”。

  老王对祖国传统医学推崇倍至,他认为以“阴阳”说为基础的中医必将冲出国门走向世界,近来他又甘冒转氨酶增持的风险拒用部分西药。为表彰他身体力行弘扬中国传统医学,他被推选为“阴阳英雄”。

  “胡干扰”当然被冠予“干扰英雄”的称号,只是他本人对此名头不甚满意,他觉得这给人的印象似乎是要跟英雄过不去;此外他还指出老王的“阴阳英雄”可能会造成性别上的误解,为此他多事地提请会议在适当的时候为其正名。

  至于本人,考虑到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始终“立”得不怎么样,大家讨论半天,决定封我为“无为英雄” 。管它呢,“无为者无畏”,我这样安慰自己。

  一阵掌声过后,老王站起来致闭幕辞:“同志们,古人‘煮酒论英雄’,我们今天是‘开会论英雄’,可见时代在进步,当然病毒也在发展。不管怎么说,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说完,他用力挥了一下手。

    三.逝去的平衡

  天气越来越热,好在白天经常下雨。

  这天我们又都聚到了“秀色”的房间“开会”,老王因老婆和女儿来“探监”而临时缺席。我们首先拿博士开涮,我说博士你的新作《论肝病和口吃的内在关系》写得怎么样了,博士略显狼狈,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正色道:“说肝病与口吃有杠杆关系,这不免有些牵强,且有误导之嫌。事实上,‘秀色’正是听了你们的杠杆理论后才来央求我传授一些口吃的法门,唉,孔子曰:头发长者见识必短。。。”想不到博士还会围魏救赵,见秀色要反击,博士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倒觉得肝病的发作确是某种平衡被打破的结果”。 博士这家伙真有两下子,活脱脱一个“省长秘书”的胚子。

  “我很忧虑,医学上只是关心人体内免疫系统与病毒及病毒的复制速度与被清除速度等平衡关系。但问题在于,病毒作为生物,当它们遭到攻击时,它们的生存方式会自觉地调整以适应新的生存条件,这就是医生说的基因变异。”看到我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博士笑了:“令人恐怖,对吧?这样吧,我们还是放轻松一点,换一角度来谈平衡。”

  后来的事实证明,博士的提议并没有带来轻松,但此时博士的导向已收效。小白首先发言:“我以前在机关工作,上午讲正气,中午讲义气,下午讲手气,晚上讲力气,天天如此,其乐融融。工资虽低,身体却健壮如牛。后来老婆要买房子逼我下海,我一头撞进一家德国公司,拿钱是以前的四倍,年初还混上了部门经理,这一切看起来都象在走上升通道,其实厄运已开始降临----体检时查出了乙肝,唉,平衡被打破的结果啊!”看得出,小白还在留恋他的“四讲”时代。

  大老王早已悄无声息地踱了进来,默默地坐下。他已经送走老婆和女儿,他知道我们在谈些什么,但就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这使我惊讶莫名,因为这不是他一贯宣称的“共产党员冲锋在前”的作风,我和“秀色” 停止小动作,不解地望着他,我说老王您赶紧告诉大家主席他老人家是怎么看待平衡的,老王摆摆手,一脸的苦笑,但最终还是开了腔:“我听了你们的说法,算是弄清平衡是什么意思了。”今天老王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苦涩:“你们都有自己的平衡,即使是已逝去的平衡,你们两位还找到了幸福的平衡,”他指了指我和“秀色”,“可我呢?我的平衡在哪儿?”我们开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们都盯着老王听他往下说:“今天一大早厂里就给我家打电话,说不用再把医药费发票送去报销了,还说以后工资都要发不出了。我老婆再三追问为什么,对方才说,厂长跑了,是带着财务科的女科长一起跑的,工厂已经被掏空了,这几个月的工资还是贷款发的,退休的职工已经两个月没有拿到工资了,他们今天都去省府门前静坐了。”

  大家都怔住了,一时相对无言,不知该怎样安慰老王。我从小白兜里摸出香烟,给老王递了一根,看“秀色”没有反对的意思,自己也就点上了。老白猛吸一口,接着说道:“上个星期医生好几次找我,说我这种情况要打一种叫“泰特”的针剂,否则转氨酶很难降下来,我没答应,我说我还是出院去吃中草药吧。”我知道泰特是一种还原型谷胱甘肽,是意大利福斯卡玛生化公司生产的解毒药,40多元一支,是自费药。

  “你们肯定又在笑话我不相信西医只相信中医,今天我实话实说,真是天晓得,我是吃不起葡萄说葡萄酸啊!你们可能不知道,60多块钱可以买回14贴中药,能吃上两个礼拜,如果多熬几汁,天数还可以吃得更长,这才是我愿意相信中医的原因啊!” “秀色”的杏眼已开始发红,小白也难过得低下头来,博士的脸胀得通红,欲言又止。

  老王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说不要熏着小姑娘。这时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又向老王的痛处捅了一刀。我说老王你老婆收入还好吧,老王怪异地笑了几声,大声说道:“好,我们接着来找平衡。我老婆是棉纺六厂的挡纱工,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这么说吧,每次厂里来了外宾,厂长都会要我老婆上机操作给他们看。上个月厂里下达了新的下岗指标,我老婆的班组摊到一个名额,按说怎么也不会轮到她,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拎着大包小包到厂长家里坐了一通,厂长也拍胸脯叫我们放心。谁知就在昨天,她们厂竟会弄起来抓阄,我老婆抓到一阄,上面写着‘感谢你为工厂做出的贡献,请体谅工厂的难处,回家休息吧’,我老婆懵了,她不敢确定这字条是什么意思,跑去问厂长,厂长低着头说这就是下岗的意思,嫂子你运气不好。我老婆当场瘫在地上。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裁来裁去怎么总是裁到干活的人呢?科室里有那么多看报纸的,怎么就不把他们给裁了?”

  房间里气氛有些凝重,“秀色”开始抹眼睛了,我赶紧递上餐巾纸。博士沉重地说:“我们国家的改革是自上而下进行的,考虑到国情,这种改革必然是以牺牲部分公平为代价的。”

  老王听不懂博士的高论,他顾自缓缓往下说:“其实我们家也是有平衡的。你们都见过我的女儿,她今年初中毕业,考了全校第一名,被省重点杭二中录取,我们全家高兴啊,恨不得用高音喇叭通知整个小区。前两天通知书来了,一看却是另一所普通中学发的,我们还以为搞错了,要去找教委,女儿拦住我们,说是她自己去办的转学手续。我们反复问她为什么,她坦白了,说杭二中现在搬到萧山去了,要读杭二中就得多付一笔住宿费。她还赶紧补充说,我成绩这么好,即使读普通中学,也能考上北京大学。听了这话,我眼泪哗的就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我老婆更没用,跟女儿抱头痛哭了一场。”

  “秀色”已开始抽泣,小白把头转向别处,博士则握了握掌,发泄着心中的郁闷和愤怒。我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掏出还有体温的500元钱塞给老王,坚定地说:“还是叫你女儿去读杭二中吧,有的学校会误人子弟的”,小白则二话不说,把一叠有一定厚度的一般等价物直接往老王兜里塞,“秀色”和 博士也不甘落后。他们的慷慨使老王的头垂得更低,使老王的“谢谢”声也终于拖出了哭腔。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阳光射进西窗,将窗台上的玫瑰映照得更红。“秀色”的脸也很红,她轻声对我说道:“真看不出,你原来不光是会骗女孩子。”

  四.秋日的天空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原本说的是人们对曲终人散的一种惆怅。我不知道这话用在我们这几个身体康复即将出院的病友身上是否合适,但我得承认,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确是愈来愈明显地写在了我们的脸上。

  这些天来,我们已开始筹划出院前的安排:“胡干扰”负责把老王的医药费分摊到我和小白的账上(也只好让单位当冤大头了);小白负责把老王老婆弄进他那家德国公司当清洁工;博士、“秀色”和我负责去教委打通关节,争取把老王的女儿转学到浙大附中就读。我们各自紧张地忙碌着,有时也聚到一起商量如何送礼如何作说辞等。我们知道,只有最大限度地帮助老王摆脱困境,当说再见的那一天来临时才不会在自己的心中留下遗憾。就在这些努力完全收效的时候,也就在“秀色”老爸第三次从温州送来给养的当天,博士、小白、老王、“秀色”和我都接到了出院通知书。

  “是该说再见了,”老王边说边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博士和小白也拿着通知书走了进来,“秀色”还在自己房间陪她老爸说话。博士进来后管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小白则百无聊赖地走到窗口探出头往外看。秋日的天空与盛夏没什么分别,只是窗外的梧桐树已开始演绎落叶归根的故事。一只蜜蜂来到窗口“嗡嗡”地盘旋,它打量着室内的光景,盘算着是否该进来探险。

  大家一时都无话可说,该做的事也都已做完,唯一悬而未决的就是博士出院后的去向。博士以前的女朋友在美国混得相当不错,她近来频频给博士发EMAIL和打电话,表达了要与博士重续前缘将爱情进行到底的坚定信念。博士给我看过她写的一封信,果然很煽情,信中写道:。。。Well, for me it's waking up beside you/ To watch the sunrise on your face/ To know that I can say I love you/ In any given time or place。。。“这就是女人,”博士对我感叹道:“分手时说缘份已尽,可现在。。。,难怪哲人说‘你永远不可能搞懂的就是女人’。”看得出,博士其实很喜欢这个女孩,他每次谈起这女孩时总是一脸的神往和幸福。

  小白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他回过头来问博士:“你有没有决定是去美国完婚还是留下来当省长秘书?” 问得好,我们都看着博士,希望他在分手前能给我们一个准信。

  “我想我的天地还是在国内。”博士平静的回答引起了房间里的不平静。博士近来在这个问题上虽然有过犹豫和反复,但在大家的劝说下已倾向于去美国发展,是什么原因促使博士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我们一脸的不解,小白走到博士旁边坐下后说道:“愿闻其详。”

  “怎么说呢,这得从我和女朋友分手的原因说起。其实,当初她弃我而去,不是因为我的口吃,而是因为我的野心。”博士站起身,先把房门掩上,然后对着全神贯注的我们,开始用一种明白无误的方式解剖他的内心,“不满各位,我一直想成为改变中国历史的英雄,我一直对当今经济改革的走向焦虑不安,我曾向报刊投过无数无法公开发表的文章,也给某中央领导写过信。我的这些努力除了给学校惹来麻烦外没有任何结果,这情形就象是你眼看着一个盲人无知地走向危险却无能为力,它带给我不可名状的痛苦。我导师曾试图说服我‘安心地作学问’,说穿了就是莫谈国事。但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这些还有点良知的年轻人怎么做得到‘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呢?中国的变革只能从经济体制入手,我是学经济的,我不当炮灰谁当炮灰?”博士平缓的语气中透出几丝悲壮,这使我想起那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名言。“一再碰壁的事实让我明白了一个你们早就明白的道理:在中国,如果你想拥有对国事的发言权,你就必须在政界出人头地。我已告诉她我出院后立即去省委秘书处报到,然后尽自己的良心去做事,不求有功,但求心安。我知道我今天的抉择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不打算退缩!”博士昂起头,一脸的英勇赴义。

  房间里许久寂静无声。我们都清楚,博士在拿他的前途作赌注:要么在官场轰轰烈烈,要么身败名裂一文不名,因为博士实在不是一个善于妥协的人。我们不想再劝说他些什么,当一个人连爱情都愿意割舍时,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向前迈进的步伐?老王虽不能完全听懂博士所说的,但他也知道博士将走上一条他作梦都想走但实在是不适合他走的道路。老王起身用纸杯给每人都倒了一杯矿泉水,今天他的手有些哆嗦,浪费了我不少矿泉水。当他把纸杯递给博士时,他一改常态没有高谈阔论,只是低着头简单地说了一句:“我敬你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小白也上前向博士敬“酒”,他想说句“更上一层楼!”这原是官场中人最喜欢听的一句祝酒辞,但他情绪低落声音沙哑哽咽,这话听起来更象是“再下一层楼”。轮到我举杯凑到博士跟前时正巧“秀色”陪着他老爸走进房间,于是“秀色”赶紧找了个杯子和我一起向博士敬“酒”。我安慰博士道:“莫愁官场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博士有些动情,他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半响才说:“医院药价贵如金,不及诸君送我情。”二人相望,对视一笑,也都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开始互留通信地址。其实谁都知道,这只是朋友间告别的一个固有程式罢了。我们都不是闲人,出院上班后既要应付工作上的压力,又要照顾家人,还能余下多少精力用于朋友间的联络?

  窗外刮起了风,秋日的天空突然变得一片阴霾。隔壁病房传来收音机里的童声合唱:“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歌声极为委婉,但绝不哀怨,深沉却又平和。哦,那歌声,它紧攫着我的心。

    后话

  《病房故事》在文字是粗糙的,但我要告诉朋友们,我坐在电脑前写作时的心情却是真诚的。当我写到种种境遇和心情时,我自己也会潸然泪下,这点我的键盘可以作证。工匠干活,多半卖的只是手艺,而我写这故事,却全凭我的一腔热情。因此我敢说,这样的《故事》不但能使自己如释重负,它也对得起读它的朋友们。

  “你写的都是真的吗?”这是一个问题。粗粗看去,人物都是虚构的,但谁又敢说我们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先说老王,老王是属于“毛主席叫我下乡,邓主席叫我下海,江主席叫我下岗”的这代人,他们具备足够丰富的生活阅历,却缺乏基本的谋食技能,这代人目前普遍陷入困境,这能怪他们自己吗?电影《刺激1995》中就有这样的情节使我难以忘怀:关了几十年的囚犯释放后已不能适应外面的世界,于是他们试图再次犯罪以返回监狱。再来看博士,象博士这样“好管个闲事”的青年每个时代都会涌现,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我想这已不需要我来多说,有句话叫“热血青年”,何谓“热血”?就是下场不妙的意思。这究竟是他们自身的悲剧还是我们整个民族的悲剧?小白、“秀色”和“我”则属于这个社会中的多数,他们平庸得可爱,他们的“阿Q精神”使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他们是社会向前发展的原始动力。

  “故事中的哪一个人物就是你本人?”每一个人物中都有我的影子,可以这么说,在现实生活中,我象小白一些;在理想世界里,我更象博士。

  不错,我是个理想主义者。

  行文至此,我突然有些担心,因为眼下的行情是,只有行家里手们才有资格在写出精彩的小说之后弄这么一篇后记来“以馈读者”,现在我竟然也敢写什么“后话”,这不是附庸风雅么?看来我需要喊几声口号来为自己壮胆:

  无知者无畏!

  将无知进行到底!

  当然,我最喜欢的一句口号却是:

  真心无敌!

  20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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