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网友 咩龙妹 欢迎网友投稿
我挽着怡蔚姐的胳膊走在夜的大街上,一颗、两颗、三颗……,有着长方形灯罩、散发出橘红色光芒的路灯像一颗颗甜美的水晶糖;那些建筑物上的霓虹灯闪耀着,把夜炫的浓
艳而又怪异,走着走着,便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己为何物的感觉。突然,一个写着“天使与魔鬼”的招牌吸引住了我和怡蔚姐的脚步,这是一家服装店的广告牌。店里的模特和服装都极力褪掉了人味,仿佛它们都只是为一对虚无的翅膀和一副骷髅架而存在的。
我艳羡地看着那一切,耳边却传来怡蔚姐真实而又清晰的声音:“我既不是魔鬼,也不是天使,我是土包子。”她这样一说,惹得我哈哈大笑起来。我转身看她,却发现她一脸正经,隐隐还透出一种压抑的痛苦。“真的,别以为自己是天使。”她自言自语地说。我醒悟过来,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用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抚地拍拍,然后陪同她无声地向前走去。
十九年前,那是一个纯真的、崇尚知识的年代。怡蔚姐在市里举办的一个“振兴中华读书演讲会”上认识了比她大八岁的男青年秦天,秦天英俊而又有才华。当时的怡蔚也像一朵天然雕饰的出水芙蓉,加上腹中有诗气自华,显得美而不俗。他们彼此倾慕,一见钟情。虽然怡蔚姐的父母对秦天年龄偏大、家境清贫,又是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工人与干部家庭出生、在事业单位工作、前景看好的怡蔚不相配而坚决反对,但还是没能把他们分开,没能降低他们热恋的温度。
一次怡蔚受邀到秦天家里去吃饭,饭桌上,秦天忽然喷出了鼻血,秦天到卫生间去洗,怡蔚跟着要去,却被秦天的母亲按在了座位上:“没关系,他马上就好了。”
又一次,秦天在厨房做饭,怡蔚去帮忙,秦天像大哥哥一样爱怜地把怡蔚推到了他的卧室,要她去看书休息。怡蔚拿起“中国十大古典名著”上集翻看,忽然从书页中掉下一封信,她弯下腰拾起不经意一看,是一封投稿信,是秦天写给香港一家电台的生活之友栏目主持人的。怡蔚以为是秦天写的稿件,便好奇地展开来读。看完信件,怡蔚像被雷击一般,全身麻木,四肢发凉,两耳轰鸣。
原来,那是秦天写给电台的求助信。在信中,秦天向节目主持人诉说自己得了与癌症一样不可治愈的乙肝病(这是十九年前的医疗状况,)但他又遇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他想把真相告诉她,又害怕她离开自己;不告诉她,又觉得自己是在欺骗心爱的姑娘,这种矛盾的心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看完秦天的信,怡蔚打开卧房的门,一眼就看见穿着白衬衣站在厨房的秦天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清瘦。她走过去,温柔地抱住秦天的腰,把脸贴在秦天的背心,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怎么会离开你!生病是你的错吗?你能告诉我有谁自己愿意生病吗?”秦天怔怔地站在那里,半天才哽咽地说:“怡蔚,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安琪尔,是我的小天使!”
怡蔚在医生和秦天母亲意味深长的“你不能与他多做床第之事,不然会加重他的病情”的叮嘱声中,以及秦天母亲在大白天见他们卧房门关着便神经质地一脚踹开的令人尴尬的举动中,开始了不同寻常的婚姻生活。除了新婚之夜两人情不自禁地、慌乱地、好奇地、胆战心惊地行了夫妻之事外,在那个理性的年代,他们成天像沙一样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加上医生的叮嘱在先,倒也对儿女之事表现的比较淡漠。
独有的一次种子的撒播,并没有影响一个新生命的孕育和生长,怡蔚的肚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到医院一检查,化验结果证实她怀孕了,这令秦天及其家里的人都惊喜异常。怡蔚问秦天“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秦天激动地说“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我都喜欢,都爱!”“那如果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站在你面前,你选谁呢?”怡蔚不依不饶地问。“两个我都要。”“不行,如果只允许你选一个呢?”“那我闭着眼睛摸一个就是了。”秦天无奈而又遗憾地说。接着,秦天跟怡蔚开玩笑:“这些天我也怀孕了,肚子胀的厉害。你看。”怡蔚好奇地撩起秦天的衣服一看,发现秦天的肚子胀鼓鼓地发亮。便叫秦天到医院去检查一下。秦天以为自己是食积,坚持了两天,发现肚子不但没有轻松,反而胀的越来越厉害,而且还伴随着发烧,饭也不能吃下了。到医院一检查,“肝硬化腹水”几个字震得他们失魂落魄。
秦天住进了医院,刚有身孕的怡蔚不仅得不到丈夫的关照,反而还要去守护病重的秦天。刚进医院的第一天,态度生硬的医生就把怡蔚叫进了医生办公室,一扬手,甩给了她一纸关于秦天的病危通知书。一家人的生活马上被一种愁云惨雾笼罩了。
秦天的妈妈无数次暗示怡蔚她肚子里的孩子对秦天的重要意义,秦天也把孩子的出生看成是他战胜病魔的力量,是他生命的延续。尽管娘家人和单位的同事和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劝怡蔚拿掉肚子里的孩子,怡蔚都睁着梦幻般的眼睛,以凄美的微笑回绝了所有善意的警告。她要给秦天活下去的希望,她相信自己深情的爱,一定能给秦天活下去的力量和战胜病魔的勇气和信心,一定能把秦天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当秦天被病魔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时候,怡蔚泪流满面地跪在医生的面前,乞求医生说“把我的肝脏给他换上吧,求你把我的肝脏移植到他的身上吧,求你救救他!求你了!”
怡蔚的爱心没有感动上苍。泪水从她的眼眶汹涌而出,她这时候才21岁,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泪水止住,不让它在脸上泛滥,就在这个时候却被秦天看见了,他向怡蔚吼道:“哭,哭,你是在给谁哭丧!”一抬手,把头下的枕头甩到了天井里(医院的传染科病房在一个小四合院)。怡蔚惶恐地去拾枕头,天井里到处是病人们倒的洗脸水,洗脚水,已经长了苔藓,“吱溜”一下,怡蔚重重地摔在了天井里。
当她惴惴不安地回到病房,发现秦天流鼻血了。医生说过,病人病情已很严重,不能激动,更不能动怒。怡蔚能忍受生活的磨难,甚至能为秦天献出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可如今自己那无法控制的眼泪却成了加重秦天病情的祸害,她除了憎恨自己,就是不知所措。
还好,秦天总还算是有惊无险。怡蔚却因为摔了一跤,又受到惊吓,早产了,女儿提前一个多月降临到这个人世间,她和她妈妈一样,没有得到亲人们应有的照顾,因为爸爸一直病危,亲人们都去守侯爸爸了。
怡蔚给孩子喂奶,喝水、吃饭等等没有人帮着扶一把,全靠她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几天后,医生来给她拆药线,怎么找也找不着线头,原来因为用力过度,怡蔚生孩子时阴道口缝的药线都被她挣断了,庆幸的是伤口没有被感染。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在喜气洋洋,团团圆圆地过年。秦天妈妈在厨房里做菜,叫还有7天才满月的怡蔚到医院去接秦天回家团圆。那时候的小城里还没有的士,人力车夫也回家过年了,产后身体严重虚弱的怡蔚只有推上自行车,让秦天坐在车座上,手扶车龙头把握方向,自己站在旁边用劲往前推。大街上没有别的行人,只有街道两旁的人家在此起彼伏地放鞭炮。怡蔚望着坐在车座上的秦天,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坚定而又勇敢地往前推着自行车,她要把秦天带回平安的家,带回温暖的家,在她心里,好像秦天回到家,死神就被挡在门外了。
吃过年夜饭,按照医院的规定,秦天要回到病房去。怡蔚又去送秦天。因为给孩子喂奶,怡蔚比秦天迟一步出门,当她走下楼,忽然看到秦天正在扛放在台阶上的自行车。医生有过特别交代,秦天胃底静脉已严重曲张,吃一点粗纤维的食物或用力做事以及动怒都会引起血管破裂而大出血死亡。怡蔚见状,一急,慌忙叫道:“扛不得,秦天!”寂静的夜晚,这声音因为焦急和恐惧变得有点尖利。
秦天怔了一下,砰地一下放下自行车,箭步冲到怡蔚面前,歇斯底里地叫到:“你吼谁?你有什么资格吼我?”委屈、恐怖的感觉一下攫住了怡蔚的心。“秦天,我没有吼你,我是担心你。”怡蔚的声音硬咽了,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像决堤的河水一泻而下。
“你又在哭!我还没有死呢,你是不是想我早点死啊?”秦天咬牙切齿地一把抓到怡蔚的眼睛上,怡蔚眼睛周围一下火辣辣地发烫。“秦天,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冷静点,啊?”
“对,是我无理取闹,是我毁了你的青春年华,是我害你受苦了。你不好骂我,对不对?你不能打我对不对?你不能离我而去,对不对?我帮你了!”
啪!啪!冷寂的夜空传来秦天狠命扇自己耳光的声音,“这下你高兴了?!不许你再到医院来,我不高兴看到你!”
高大的秦天把军黄色的棉大衣脱下摔到了地上,然后,昂首挺胸向医院走去。
当天夜里,秦天就吐血,拉血,出现肝昏迷,正月初一早上九点,秦天英年早逝了。
“还我儿子,是你害死了他!”秦妈妈那衰老而又悲沧的声音一直伴随着怡蔚生活的岁月。